六個時辰後，神台，第二試前。

依舊是那處白玉高台，而先前浸透鮮血的黃沙角鬥場，竟已變成了一方巨大的青石廣場。

商成洲坐在他那處座椅上，阿蘇爾靠着椅背細細擦拭着自己的那雙短劍。而齊染則靠坐在那座椅的扶手處，半阖着眸子斜斜靠着他，仍有幾分昏沉的困倦。

“直接坐上來不好麼？我站着便是。”商成洲調整着姿勢，盡量讓他靠得輕松些，“别扯着你肩上的傷。”

齊染淺淺地打了個哈欠：“這可太僭越了，我的神主。”

“唔，若真要說來，也許我應該跪在你腳邊，趴在你腿上。”

商成洲隻是大概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臉上瞬間騰起滾燙的熱度，便不再說話了，免得這人半睡半醒間又吐出什麼驚世之言。

正在此時，白玉高台之上突然亮起數道光芒。

各色神光如流星般墜落，先前那些戴着華貴面具的“神主”們依次現身。而随着他們的出現，青石廣場之上也零落地現出了那些“人奴”們的身影

比起初試時，人數已然少了近一半，若不是商成洲當初突然暴起上前與希曼單挑，打斷了初試的進度，如今那些傷痕累累的人奴們，怕有不少也要埋于黃沙之下。

齊染眸光淡淡地掃過廣場上的幸存者們，卻見他們大多神色麻木，身上帶着或輕或重的傷。有人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也有人仍舊雙手合十，朝着天空念誦着什麼。

阿蘇爾将雙劍收回腰間，沉默地看向齊染，茶金色的眸子裡帶着詢問。

齊染會意地點點頭。

“走了。”他随手揉了揉商成洲蓬松的發頂，便與阿蘇爾一同走向高台邊緣，被他帶到了青石廣場之上。

商成洲不自覺地攥緊方才他靠坐的那方扶手，沉默地目送他離去。

雙足落于那青石廣場之時，果然惹來了各色打量的視線，仍有人記得齊染和維斯塔亞一同出現，甚至還有虔誠的信徒看着他的發色和眸色便怒斥了兩聲。

他并未理會，隻回頭仰望那高台之上。卻隻能見到泛着冷光的黑金色面具擋住了那雙琥珀眸子，赤色的寶石和灼目的金鍊勾勒出一具強壯的蜜色軀體，被白玉雕刻的座椅托在仿若雲端的高處。

那一瞬間，他仿佛真有了那麼幾分神明的威勢，顯得冷漠又遙遠。

齊染怔了一瞬，竟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但還未來得及細想，半空卻驟然迸發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芒。

阿爾達·希曼的身影，連同那金色的太陽王座霎時出現。

他赤金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掃過台下衆人，眸光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隻輕快地啟聲道：“汝等既已通過了初試，便擁有了一個向汝等的神主求得神光的機會。”

“在第二試開始前，可向汝等的神主許下一個願望，獲得神光的恩典。”

“好好思考汝等的願望，它關系到汝等能否走到終試，能否……活下去。”

他輕輕叩了叩王座的扶手，宣布道：“開始吧。”

而随希曼話音落下，廣場上卻是一片寂靜。

人奴們神色各異，有些人面露迷惑，有些人眸光閃爍，更多人畏懼不前，似是在等待着第一個出聲的人。

終于，有一個壯漢上前了一步，單手撫胸朝着白玉高台大聲道：“我的神主！我需要一把強大的武器，不然我無法為您帶來勝利！”

齊染眯着眼仰頭望去，卻發現希曼支着下颌，帶着淺淡的笑容平視着前方，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而白玉高台之上，某張座椅上的“神明”微微擡手，随即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向那壯漢飛去，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柄鋒利華貴的彎刀。

見那壯漢竟然真的實現了願望，人群頓時沸騰起來，立時便有人按捺不住地上前，向高台上的神明們大聲祈求着。

“神主！我想擁有不懼刀劍的強大體魄，才能為您走到終試！”

“神主！我想擁有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神主！請賜予我凡人無法擁有的偉力！”

而在一片嘈雜和各色光芒閃耀之下，卻突然有癫狂的信徒赤紅着眼，朝着半空中的希曼俯跪而下：“我想成為神！或神的半身！偉大的阿爾達·希曼，請您允許我與高台上的衆神一樣，一同侍奉在您的腳下！”

似是被他的豪言壯語所驚吓，青石廣場上的嘈雜聲竟一瞬間沉寂下來，衆人面上皆帶着驚懼的神色垂下了頭。

阿爾達·希曼聞言，卻輕輕笑了一聲，擡手道：“好啊，我喜歡虔誠的信徒，我允你這份恩典。”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赤金色的光芒如瀑布般灌注到那信徒身上。

被那光芒籠罩的一瞬，他先是仰頭發出了欣喜若狂的大喊，雙手高舉，不斷地呼喊着阿爾達·希曼的名号。

但随着光芒的持續，他面上逐漸浮現出了痛苦的神情，五官開始詭異地掙紮蠕動起來，皮膚更是顯現出了如煮熟的蝦子一般的赤紅顔色。他呼嚎的聲音逐漸變得嘶啞，似是喉嚨被燒融在了一起，面上終于浮現出深深的恐懼神色。

“嘭！”

下一瞬，那赤紅光柱中的人體蓦然爆散成了一捧黑灰，一枚細弱的光點冉冉升起，飄向了半空，綴在了希曼的太陽王座之下，化作了一枚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金色砂礫。

廣場上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不知哪裡吹來了一陣微風，将那堆黑灰徹底吹散到天際，隻留下了地面上一個被燒灼過的人形痕迹。

“弱小之徒，卻許下了貪婪的願望，”希曼哼笑一聲，“但看在他的虔誠，吾願意賜予他常伴身側的榮耀。”

“奉勸汝等，唯有走到終試，才有得到真正得到神明偉力的可能。”

廣場上頓時有信徒跪趴在地，顫聲道：“感謝您的教誨。”

齊染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一幕，輕聲道：“信仰與……恐懼。”

阿蘇爾低頭看他，低聲問道：“我們，要說什麼嗎？”

齊染輕笑一聲道：“那我們的神主，怕是要在椅子上急得跳起來了。”

他眸光掃過那些如流星般落下的各色光芒：“何況這神光……未必是什麼好東西。”

随着最後一名信徒的祈願結束，青石廣場上逐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