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的霧氣劇烈地翻湧着,商成洲努力想凝出個人形,可始終不得其法。黑霧伸張成手腳的形狀,又倏然收縮了回去,最終隻能徒勞地在軟榻上滾來滾去。
他移轉“視線”,看到身邊人隻靜靜地看着他折騰,一點要搭手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便頓時有些莫名生氣。
霧氣中猛然伸出一隻形狀模糊的爪子,一把揪住了齊染的衣擺。随後借着那一點力道,黑色的霧氣團子努力地滾了又滾,蹭到了齊染的腿邊,又一點點艱難地爬上了他的膝蓋,最終緩緩癱成了一小團,仿佛這一點動作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齊染:……
他伸手戳了戳那團翻湧的黑霧,指尖依舊傳來細密的疼痛。但看着他微微顫抖、仿佛在大喘氣的模樣,還是将其往自己腿上攏了攏,免得抖着抖着就滑下去了。
齊染手肘抵在扶手處,單手支着下颌,側頭端詳着他:“你方才叫我什麼?”
黑霧微弱地鼓動了一下,然後又沉寂了下去。
齊染眉頭微挑:“怎麼,不會說話了嗎?”
霧氣頓時張牙舞爪地伸張着,商成洲急得隻覺得自己的“頭頂”都快冒煙了——
我想說話啊!讓我說話!我連嘴都沒有!
面前人見他掙紮的模樣,瑩藍色的眸子裡竟泛起了一點淺淡的興味。仿若有淡淡的光暈在瞳孔邊緣亮起,這雙眸子沉靜地審視着商成洲的模樣。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輕聲道。
“隻有你,我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什麼東西?!這不是在罵人嗎?!
商成洲聞言更加生氣了,黑霧邊緣橙紅色的火芒都“噼啪”炸開了幾個小小的火花。但似有似無地,他好像終于摸索到了一點控制這具身體的方法。
“是想化形麼?”齊染指尖淺淺劃過膝上的黑霧,卷起一絲翻湧的霧氣。
“凝神,想象你原本的模樣。”
霧氣猛地一顫,随即開始劇烈收縮,商成洲按照他的話努力想象自己原本的身體,一時間仿若有無形的力量拉扯着重塑,黑霧逐漸凝聚出四肢、軀幹,直到——
“砰!”
一具溫熱的軀體重重地砸在了齊染腿上。
商成洲終于恢複了人形,可還沒等他來得及高興,就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他、沒、穿、衣、服。
齊染:“……”
商成洲:“……”
空氣一時凝固。
商成洲的耳根瞬間燒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一瞬間又有些不适應從霧氣化為人形的四肢,竟直直撲進了面前人的懷裡。
齊染被他撞得微微後仰,如瀑般的黑色長發簌簌輕抖了一下。他低頭看着懷裡赤身裸./體、手足無措的某人,看着他因為顧忌着不想露出關鍵部位,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鑽着,直到蜷成了很大的一團,終于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
“你……”商成洲羞憤欲死,咬牙切齒道,“不許笑!”
冰涼的指尖輕輕劃過他光./裸的脊背,頭頂的聲音竟隐含幾分淺淡的調侃:“這麼主動,想要什麼呢?”
商成洲自暴自棄地把臉埋進他的肩窩,悶聲道:“……想要一條褲子。”
于是又聽到一聲極輕的笑。
齊染指尖微勾,軟榻上一張薄毯飄來,披在了懷中人的身上。
商成洲将自己牢牢裹緊,終于松了口氣,這才稍稍擡起頭。他鼻尖輕蹭過這人的頸側,卻沒有聞到熟悉的清苦藥香,隻有一股冰雪般的氣息,凍得他鼻腔發疼。
商成洲有些默然地垂下頭,又伸手挑起一縷如綢緞般的黑色長發,在指尖淺淺繞了一圈。
這不是他熟悉的齊染……但他又莫名覺得,這就是他的齊染。
“齊染,你不記得我了嗎?”他靠着他的肩膀小聲道,“維斯塔亞說送我們進這個夢境,隻有殺了希曼,這樣才能結束天澗裡那個吃人的遊戲……你都不記得了嗎?”
商成洲執起他的手,看到他手腕上那根串着獸牙和金珠的紅繩時眼睛一亮,托着他細瘦的腕骨朝他獻寶道:“這根繩子,還是我送給你的。是個遮擋眼睛顔色的仙寶,之前你讓我帶着瓦莎先走……”
他絮絮說着他們自進入天澗以來的事,緊緊盯着齊染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熟悉的神色,卻不見其中一絲波瀾。
于是他說着說着便沉默了下來,有些恹恹地垂下了頭。
“怎麼不說了?”
清淺的吐息拂過他的發頂,商成洲聽着面前人平穩的心跳聲,聞着這股子陌生的氣味,卻總覺得這樣的齊染,讓他無端有些……害怕。
“沒什麼,”他低聲道,“隻覺得你好像,并不信我。”
他擡起頭看着那雙宛如琉璃珠一般的瑩藍色眸子,直言道:“我不喜歡這樣。”
齊染靜默片刻,突然淺淺地歎了一口氣。
這歎氣的模樣,卻讓商成洲覺得看到了幾分熟悉的影子,稍許高興了起來。
隻見齊染指尖微動,一道泛着薄藍光亮的結界緩緩升起,将兩人罩了起來。
商成洲好奇地伸出手指輕戳了一下,卻頓時感到如針紮般的劇烈疼痛,立時便将手指縮了回來。
齊染觀察着他吃痛的表情,突然出聲道:“我并非不信任你說的話,我隻是在思考。”
“思考什麼?”
“思考事情是否真如你所說那般……簡單。”
“若真如你所言,這是維斯塔亞與我們合謀誅殺希曼的計劃,為何被投入此界的我會毫無記憶。”
“且我先前已經見過他們二人……至少那個‘維斯塔亞’,我不認為他存在另一段記憶。”
商成洲緊蹙着眉,努力尋思着:“也許這也是其中一部分?你看我不是都記得麼?也許就需要我來提醒你,然後我們就可以去找機會殺了希曼了。”
他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出聲道:“說起來,我們進入第三試前,你确實一直和我說,讓我不要怕你……”
他抿了抿唇,将後半句咽了下去。
齊染聽到他的話,眉頭微蹙,又平平展開:“那也許,那時的我已經預料到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