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月的時間，三人終于回到了草原。

而當馬蹄踏碎草原的晨霧時，那股一直盤桓在商成洲心頭的不祥預感似乎終于成了真。

還未靠近大帳，幾人便見到路邊幾處散亂的氈帳被扯得支離破碎，焦黑的木架斜插在泥土裡，其上還留存潑濺狀的血迹。

“有爪痕。”阿蘇爾翻身下馬，蹲在一根粗大的、被暴力折斷的帳柱旁，銅色的手指撫過其上三道并行的深痕，邊緣甚至還殘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他臉色鐵青，茶金色的眸子裡翻湧着駭人的寒意：“不是一般野狼能留下的痕迹……體型很大。”

“半面妖……”商成洲聲色沙啞，握着缰繩的指節都隐隐發白，“難道它們離開月邑，沖格亞草原來了？！”

齊染也下了馬，目光在這片廢墟中梭巡了片刻，灰藍色的眸子定定地落在氈布的一角。

他幾步上前，蹲下身，竟在草甸中拈起一塊沾染着泥土的褐色殘片。

“這是什麼？”商成洲緊蹙着眉問道。

齊染将那殘片在掌心輕輕扒拉了一下：“骨頭的碎片……但不一定是人骨，這上面的氣息很奇怪，濁氣很重。”

商成洲緊抿着唇，彎腰将他一把撈上了馬。

“走——！”

他近乎是從喉嚨擠出了這聲低吼，狠狠一夾馬腹，便如離弦之箭般向大帳的方向沖去。

阿蘇爾緊随其後，揮着馬鞭迎風吼道：“思結諾！往血腥氣重的地方走！”

“不用你說！”商成洲大喊道。

幾人未有絲毫停歇，幾乎是日夜兼程往大帳的方向趕去。當那片熟悉的龐大營地終于出現在地平線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商成洲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

草原的風送來的不再是青草和奶腥氣，而是裹着鐵鏽味兒的濃重腥氣。

那曾金光熠熠的金頂大帳，此刻卻如同被巨獸蹂躏踐踏過的巢穴。沿途的數十頂氈帳都被撕出了巨大的豁口，厚實的氈布如同破敗的旗幟一般在風中飄搖。

而在那些倒伏的氈帳下，商成洲看到了更令他心膽俱裂的“東西”。

殘損的軀體以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四處，卻也能隐約辨出幾分人形模樣。他們原本蜜色的皮膚宛如焦炭般，泛着令人心驚的濃黑色，讓商成洲一時不敢确認這究竟是不是他聖族的漢子們。

“阿保——！天雅——！”商成洲的嘶吼聲在死寂的營地上空回蕩，卻等不到任何回應。隻有風卷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一股股地往他的鼻腔裡塞。

阿蘇爾已沖進廢墟，開始瘋狂地翻找着。這個慣常沉穩的漢子此刻腳下的步伐甚至都有幾分虛浮，踉跄了幾次才勉強站穩。

而當自己的聲音散盡在這嗚咽的風中後，商成洲木然地坐在馬背上，目光空茫地注視着地上的殘骸。

他知道自己也該去找人——可又懼怕于若真的找到了，阿保……或天雅的屍體。

隻是這麼一個念頭閃過，便讓他覺得手腳冰涼到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微弱的力道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腕，商成洲僵硬地低頭，正撞進了那雙沉靜的灰藍色的眸子裡。

“下來。”齊染的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淺淡，甚至帶着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但這極緻簡單的兩個字，腦袋幾乎已鏽住的商成洲聽懂了。

他翻身下馬，便被冰涼的手指扣着手腕，拉着他往廢墟深處走去。

焦黑的木屑在腳下發出“嘎吱”的聲音，齊染的目光在左右兩側梭巡着，輕聲道：“死的人不多，基本都是青壯男子。”

“你要信你阿保……他這是留下一些勇士阻攔住那些怪物，帶着大部分人撤離了。”

商成洲不敢看兩邊的慘狀，隻死死盯着牽住自己的這隻骨節分明的手上。他試圖運轉僵硬的大腦，努力咀嚼着齊染話中的意思，

就在此時，卻聽阿蘇爾低沉沙啞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這裡！有人！”

商成洲腳下一木，随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阿蘇爾推開一駕傾倒的闆車，露出了一具勉強完整的軀體。

商成洲心口猛地一顫，低頭正對上了一抹淺金色的眸子——不是天雅，是……裘德勒。

這個一向與商成洲針鋒相對的首領之子，此刻微微蜷縮着身子，半仰面倒在血泊裡。幾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幾乎扯碎了他半身，從他肩側一路劃到下腹，左眼也隻有一團血肉模糊，左臂也以一種異常詭異的角度扭曲着，似是被什麼巨力硬生生折斷了。

“齊染……齊染？！”商成洲看着他幾乎不再起伏的胸膛，近乎下意識吼着齊染的名字。

齊染緊随他身後趕到，迅速蹲下身為裘德勒探看着傷勢。

“能救。”他的聲音帶着一種令人無比心安的冷靜。話音未落。銀針和細白瓷瓶已出現在他掌心，于是極為娴熟地封住幾處大穴。

裘德勒似乎終于察覺到了這一點動靜，那隻完好的右眼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目光掃過齊染，落在了半跪在他身邊的商成洲臉上。

當看清來人的一瞬，那隻淺金色的眸子裡頓時迸發出了一絲極為複雜的光，他嘴唇翕動，試圖說些什麼，卻隻發出如破舊風箱般的“嗬嗬”聲。

他脊背抖動了一瞬，向一旁微微側去，商成洲正欲幫忙按住他避免影響齊染施針，卻在看清他動作的瞬間瞳孔驟縮。

裘德勒……并非随意倒在這裡，而是在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脊背和右臂，死死撐住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護着一個瘦小的聖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