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到了?叫你吃魚小心點,這都能被卡到,沒用的東西。”何柔罵罵咧咧地去廚房拿了瓶醋過來,“趕緊喝點醋吞下去。”
等到喉頭刺咽了下去,高幸便放下了碗筷,“我來洗碗吧。”
“不要你洗,自己做作業去!你要有這閑工夫,現在就給你爸打電話,問問他在哪。”
高幸歎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
何柔又在外面罵了幾句,被一道門隔絕在外。
出租屋是八十年代建的,連地磚都沒有,還是水泥地和水泥牆,床也隻有一張,她和何柔一塊兒睡,這間小屋子被騰出來用作她的“書房”。
她的書桌是用六張廢舊課桌拼出來的,上面擺滿了各科資料。
高幸沒心思學習,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何柔應該睡午覺了,她便悄悄出了門。
他們租的房子就在學校裡面,離教學樓不過幾分鐘的距離,當初高城為了讓她安心備戰高考,才花了大價錢把這學區房租了下來。
隻不過高城自己還留在縣城上班,何柔來市區陪讀。
高幸本以為他倆分開後,她能落個清淨,卻沒想到何柔對高城的怨恨日積月累早已成山,分散成砂土,每天都往她的肩頭落上一些。
她當然知道何柔這些年也不容易,更何況現在又全身心地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理應代替高城承受這些。
她是女兒,也是丈夫。
“诶,高幸,去哪兒呢?”高幸摘下一隻耳機,看向不遠處跟她打招呼的阿姨,“王姨好,我去外面走走。”
王蘭就住在他們家樓下,她兒子還是高幸的同桌,何柔跟王蘭關系也不錯,兩人經常約着一塊兒去買菜。
“聽李業說你這次又進步了,恭喜呀。”
“謝謝王姨。”
“你沒帶傘嗎?瞧這天兒,待會兒估計會下大雨哦。”王蘭提醒道。
“沒事,我一會兒就回來。”高幸笑得明朗,和很多大人喜歡的女孩一樣,王蘭也經常在何柔面前說,想要一個像高幸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兒。
“那好,你媽媽——”王蘭試探性問道,“還好嗎?”
“還好,不用擔心。”
高城每次來這邊,兩人都會爆發争吵,鄰居們也都習慣了,隻有王蘭還會過問,也沒像其他人一樣避着他們家。
恰如王蘭所言,高幸剛走出學校沒多久,就下起了暴雨。
初夏的雨勢來得快去得快,高幸随便找了一處躲雨,正好是市裡面最老舊的筒子樓。
聽說這裡還是一處危樓,六十年代就建起來了,估計再過個幾年就會被拆除。
高幸打量着四周,樓道裡有不少人在奔走,“下雨啦快些收衣服啦。”
搭在欄杆上的被子衣衫都被收走,也有些落下的格子被單,估計家裡這會兒沒人,孤零零地淋着雨。
屋檐下有一長凳,長時間沒人落座,纏滿了蜘蛛網。
她從褲兜裡掏出一疊紙巾,仔仔細細地把長凳擦了一遍,免不了沾黑指尖,可惜紙巾已經用完了。
高幸伸出手,就着砸下來的雨水,将指尖沖洗幹淨。
忙活完,她坐在長凳一角,拿出随身攜帶的MP3,MP3年代久遠,音質不怎麼樣。
這段時間她又下載了一些華語樂壇的新歌,但聽來聽去,曲單還是切回了2000年周傑倫發行的專輯。
從可愛女人聽到龍卷風,伴着雨聲,搖頭晃腦,腳尖也忍不住打着節奏。
反方向的鐘前奏響起那刻,餘光裡忽然闖進一雙白色的、沾了泥點的球鞋。
是她不認識的牌子。
往上,是濕透的牛仔褲褲腳。
再往上……
“同學你好。”
高幸發誓,這是她聽過最幹淨的男聲。
“請問,我可以坐這兒嗎?”
長凳空出了大半位置,再來三個人也坐得下,高幸卻下意識地往旁邊又挪了挪,摘下半邊耳機,“可以的,你坐吧。”
他們不約而同地都穿着最簡單的白T,隻是男生的T恤被雨水淋濕了不少,發梢也還在滴水。
有人在旁邊,高幸開始拘謹起來,方才還随着旋律節奏亂晃的身子也坐得端端正正。
反方向的鐘的詞明明倒背如流,晃神這會兒,居然一時間想不起下一句歌詞。
屋檐的水滴連成線,又連成片,MP3屏幕上的進度條即将行至最終。
“同學。”
“嗯?”高幸轉過頭。
男生忽然攤開了掌心,“你想吃糖嗎?”
高幸愣了愣。
男生的手指修長,掌心微微濕潤着,或許是未幹的雨水,小小一粒橙色包裝的果糖躺在掌心中央。
他側過半邊身子,高幸才發現,他的左邊胳膊還打着石膏。
“這糖是橘子味的。”男生又說。
高幸已經記不得上次吃糖是什麼時候了,家裡人都說,小孩子才吃糖,她都十六七歲了,早就過了吃糖的年紀。
她應該好好學習,考一個不錯的大學,她應該關心父母,解決好家庭糾紛。
她應該懂事、聽話,叛逆的都是壞孩子,她不能把路走歪。
男生見她一直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忍不住追問道,“橘子味的……不喜歡嗎?”
高幸的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掌心,拾起橘子糖,“我很喜歡,謝謝。”
“對了,我叫溫讓。”男生望向她的雙眼。
“我知道。”高幸彎了彎眼睛,腦海中閃過那張永遠貼在優生榜榜首位置的證件照,“溫柔的溫,讓步的讓,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