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回家吧,格拉狄斯!天快黑了……”
“再讓我飛一圈嘛,艾爾菲——太陽還沒落山呢!”
兩個小巫師騎着兩把玩具掃帚,低低地掠過一片池塘,在她們所經之處濺起片片水花。暮色西沉,紅雲似血。夕陽為大地鍍上了一層金色,也把小巫師們圓潤的臉龐映得火紅。
“如果我們再不回去,奈莉又要向大人們告狀了。她會告訴他們,我們跑出了薩布莉娜規定的範圍——”艾爾芙伊德焦急地說,她那頭及肩的短發在風中飛舞。
“這怎麼可能!薩布莉娜又沒給掃帚施監控魔法,那個‘普塞爾家的女孩’更不可能知道我們飛到了哪兒——”
艾爾芙伊德此時趕了上來,并且抓住了格拉狄斯的玩具掃帚的尾部。格拉狄斯飛行的速度陡然降下來不少。
“不要!我們現在就回去,不然又要挨媽媽罵了。”
她們倆現在都停在了半空。看着對方淚眼汪汪,格拉狄斯也沒有别的辦法,隻好乖乖地答應回家——每次都是這樣。
可是艾爾芙伊德仍然一臉委屈。她緊緊地抓着格拉狄斯的掃帚不放。
“拜托,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飛呀?我不是答應你現在就返程嗎——”
艾爾芙伊德點點頭,終于松開了手。
格拉狄斯調轉掃帚往回飛,艾爾芙伊德緊跟在她身後。當她們輕巧地降落在舒倫博格莊園門前的林蔭道上時,頭頂是一片清澈的深藍色天空。
“呦,終于把小祖宗給盼回來了!”蓋文·沙米索在開門時大笑着說。
格拉狄斯心想,薩布莉娜肯定已經念叨她很久了。她趕忙告訴蓋文,她們在回來的時候迷路了,所以才耽擱這麼長時間……蓋文默默地聽着,沒有插話。但是格拉狄斯注意到他把她們的玩具掃帚收進儲物間時洞若觀火般地微微一笑。
艾爾芙伊德每次來這裡吃飯時從不主動跟人講話。她總是很安靜地跟在格拉狄斯身邊,當别人問她話時,她才開口。可是格拉狄斯注意到,艾爾芙伊德每次跟她單獨在一起時都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們不是經常有說有笑,打打鬧鬧的嗎?偶爾還會吵得面紅耳赤,甚至痛哭流涕。格拉狄斯突然意識到是不是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讓艾爾芙伊德感到不舒服呢?果然,她們在通往客廳的半路上遇到了那個“普塞爾家的女孩”。
普塞爾一家算是和格拉狄斯走得最近的親戚了。從輩分上看,格拉狄斯的母親雖然是普瑞西莉亞·普塞爾的表姨,但是她們兩人的年紀相仿。格拉狄斯也清楚得很,普瑞西莉亞在和家裡的大人們談話時,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那孩子”,所以格拉狄斯在公開場合一直尊稱普瑞西莉亞為“普塞爾夫人”。可是這樣一來,格拉狄斯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位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卻是普瑞西莉亞的女兒的女孩才不失體面。
不過,自打薩布莉娜定期邀請普塞爾一家來家裡做客之後,格拉狄斯就不打算對此事費什麼心思了,她喜歡直呼普瑞西莉亞的女兒為“那個普塞爾家的女孩”,而不是她的名字——“奈莉”。
現在,格拉狄斯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抱着雙臂徑直朝她們走來。奈莉·普塞爾跟她媽媽一樣,穿着著名巫師成衣品牌克裡夫頓的最新款長袍,幾步的工夫便把格拉狄斯和艾爾芙伊德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那副器宇軒昂的架勢仿佛她才是這裡的主人。
“又去水邊耍了吧?你家的大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奈莉盯着腳邊的地毯講完這句話之後,直接一個“向後轉”,沒再理會她們一星半點,就飄走了。
不等格拉狄斯發一句牢騷,艾爾芙伊德就焦急地催促她,趕緊到薩布莉娜跟前報到。格拉狄斯感到自己的衣袖都快被艾爾芙伊德扯斷了。
客廳裡傳出興奮的談話聲——當然還有普塞爾夫人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水和藥草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格拉狄斯和艾爾芙伊德鳥悄地躲在虛掩的門後,豎起耳朵偷聽大人們正談些什麼,以便挑個最佳時機現身。
普瑞西莉亞·普塞爾正和格拉狄斯的教母薩布莉娜·溫策爾以及艾爾芙伊德的母親萊奧妮·馮·蘇河滕——(雖然西方女性出嫁後要随夫姓,但是萊奧妮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更願意别人叫她“馮·蘇河滕女士”或者至少是“馮·蘇河滕-富特文格勒”,而不僅僅是“富特文格勒夫人”。而且在正式場合,萊奧妮也希望她的丈夫在對别人自我介紹時,要說自己是“阿切爾·富特文格勒-馮·蘇河滕”)——議論一條晚間新聞,似乎是那位時下很受追捧的歌唱家安妮·溫亞德又得了某項大獎。趁着她們興高采烈的當兒,格拉狄斯牽着艾爾芙伊德的手闖了進去。
“我們回來啦!”
喜滋滋的笑容在格拉狄斯紅撲撲的臉蛋上綻開,嘴邊也擠出了三個淺淺的笑渦,棕色的圓眼睛彎成了月牙形。跟在後面的艾爾芙伊德隻是越過格拉狄斯的肩頭掃了一眼萊奧妮,一聲沒吭。
雖然薩布莉娜也擺出了一副笑臉,但是她那種不怒而威的強大氣場使格拉狄斯從來無法在她面前得寸進尺。
“怎麼玩了這麼久?客人們早就來了——”
“回來的時候迷路了——”
格拉狄斯也驚訝于自己居然能夠如此天真地直視着薩布莉娜的眼睛說出這句話。然而隻是短短幾秒的對視,格拉狄斯的眼睛瞪得都快流淚了。
“啊,是了——”
薩布麗娜說着,目光移向地面。格拉狄斯渾身打了個激靈。她也下意識地往下一看——果然!她的褲腿濕了,她們倆的褲腿都濕了!艾爾芙伊德漲紅了臉,顯得窘迫極了。
不用說,薩布莉娜又把一切看穿了——根本不用那個“普塞爾家的女孩”來告狀。這下可好!格拉狄斯垂下頭,不敢再去看那雙明亮的藍眼睛。薩布莉娜倒沒追究。看她的樣子,反而覺得兩個小巫師很好笑。
“好了,格拉狄斯,快帶艾爾菲去換身衣服吧!我想,澤爾達轉眼就能把晚飯做好——”
“我也一起去。”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萊奧妮突然開口。她剛站起身,豆大的汗珠立刻從格拉狄斯的鼻尖蹦了出來。
“别麻煩了,萊奧妮!”薩布莉娜轉身朝沙發走去,“讓格拉狄斯去就行了。我還想聽你詳細說說安妮新出的專輯呢——”
還好,格拉狄斯及時把艾爾芙伊德從客廳裡拖了出來。等安然無恙地逃離客廳之後,她才松了口氣。格拉狄斯不會忘記,萊奧妮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恰逢她帶着艾爾芙伊德偷偷地騎上蓋文馴服的那頭獅身鷹首獸薩恩洛斯(1)環遊波羅的海。格拉狄斯當然不會忘記萊奧妮找到她們之後發的那通雷霆怒火——哦,還有那位“普塞爾家的女孩”做的好人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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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掃帚當然不是小巫師們最青睐的遊戲!
這裡一入冬,就成了一座冰雪王國。格拉狄斯最喜歡坐着蓋文改造的雪橇,在附近的小山坡上滑來滑去。蓋文給雪橇施了魔法,可以讓它更安全、舒适地搭載小巫師出行。後來,等她們的魔法能力漸漸顯露,就不需要蓋文的幫助了。
艾爾芙伊德不願意獨自乘坐,卻又總是到最後關頭才開口告訴别人她的想法——然後麻溜爬到格拉狄斯身後坐好。艾爾芙伊德每次都在爬犁滑行的過程中緊緊地摟住格拉狄斯,這使得格拉狄斯都沒法忘乎所以地像要飛起來似的張開雙臂。而那個“普塞爾家的女孩”似乎認為坐爬犁有損她的高貴形象,所以她總是趴在舒倫博格莊園頂樓的窗戶邊,偷偷地注視着她們。事後問起時,她也隻是一扭頭,說自己“十分享受這種将一切盡收眼底的感覺”。
“格拉狄斯,你這次去芬蘭……到底會待多久?”沉默良久,艾爾芙伊德才問出口。
“誰知道!不過薩布莉娜告訴我,她已經聯系好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士,雖然聽起來像是普塞爾夫人那樣的交際達人……”
她們倆頓時嘎嘎笑得前仰後合。格拉狄斯知道艾爾芙伊德也想起了普瑞西莉亞上次來她家時的裝扮。
普瑞西莉亞·普塞爾當時身着五顔六色的貂皮兔襖把自己打扮地像住在山林水澤中的女魔王——再加上她那條毛茸茸的銀白色圍巾就更像了。不過那條圍巾倒是給幼小的格拉狄斯帶來不少驚吓。當普瑞西莉亞對着滿滿一客廳的人高談她對時尚和優雅的見解時,對薩布莉娜和萊奧妮總是讓格拉狄斯和艾爾芙伊德在冬天穿得像兩個巨形蒲絨絨的做法嗤之以鼻。格拉狄斯剛想還嘴,普瑞西莉亞的那條“圍巾”便“嗖”地直奔她飛竄而來。所以除了普塞爾夫人,格拉狄斯不敢相信還有誰會把一隻雪狐圍在脖子上當裝飾品。
直到格拉狄斯初次造訪芬蘭,拜師大名鼎鼎的安妮·溫亞德,她才明白什麼是優雅和時尚。安妮是個氣質清冷的美人,她不像普瑞西莉亞那麼熱情洋溢,也不似薩布莉娜那般會讨人歡心,倒是有點像不苟言笑的萊奧妮。安妮挽着高高的發髻,一襲量身定做的樸素黑衣,總是戴着同一條蛋白石項鍊,穿着同一雙靴子,但從頭到腳透着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氣。安妮喜歡拒人千裡,她從來不見那些慕名而來的歌迷——盡管他們每天送來的信件和花束堆滿了整個門廳。格拉狄斯倒是和安妮的女兒阿納斯塔西亞玩得很好,或許是年紀相仿,或許安妮總是她們共同的話題,總之她們很快成了朝夕相處的玩伴。她們整晚整晚地待在一起,訴說着各自的經曆。
“……我們那裡的冬天也很冷,不過每當我坐上雪橇就不覺得寒風有多刺骨了。到了夏天,我們就騎上掃帚,飛過小山,溜到水邊……”
“……有那麼多的朋友可真棒!家裡隻有我和媽媽——如果你不算上她的學生兼經紀人馬爾科·阿爾馬維瓦的話……阿爾馬維瓦叔叔是意大利人,隻知道讨有權有勢的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