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急診。
流感高發季,口罩也掩不住患者的痛苦焦慮,來往腳步聲伴着抱怨和咳嗽,嘈雜無序,惹人煩躁。
夏聽雨規規矩矩坐在等候區,垂眸看着手心的一團雪白。
紙巾幹燥柔軟,包裹着剛從雪地刨出來的助聽器。
設備用過七年,沒什麼劃痕,隻是顔色有些發舊。
也不知道摔壞沒,需不需要送修。
世界無聲,隻有餘光中塞滿淩亂腳步的啞劇畫面、令人緊張的消毒水氣味,以及腿和腳腕處傳來的,無法忽視的尖銳刺痛。
肩膀被人狠狠拍了幾下,一個短袖矮胖男人從他背後繞過來,語氣不善。
“喂,說你呢,裝聽不見是不是!”
夏聽雨蜷起冰涼的指尖,第一時間将助聽器放進口袋。
從周圍人的表情判斷,矮胖男人已在背後叫嚷許久。
“你聾啊,還敢裝玩手機?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沒公德心!”
男人越說越生氣,動手試圖将夏聽雨揪起來。
“都說了我家老人不舒服,還占着座位不起來,這兒急診,可不是你家!”
手機被拍落在地,屏幕上的實時翻譯軟件往外蹦着成串句子。
周圍環境太亂,翻譯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勉強看懂。
真是禍不單行。
“放開。”
夏聽雨掙脫鉗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撿起手機,單腳撐着起身。
雖然長了張娃娃臉,表情緊繃時像個炸毛小狗,沒什麼威懾力,但總歸比對方高了一頭,勉強能靠身高壓制。
兩人聲音不小,再加上突兀站在一排排的座位旁,吸引周圍許多病患好奇打量,更有人偷偷打開手機攝像。
矮胖男人仰着頭,氣勢自然落了幾分,嘴硬道:“怎麼,還想打人啊!”
這句就用不着看翻譯軟件了。
夏聽雨強忍着出拳的念頭一點點靠近,男人以為他要來真的,下意識躲了一下,露出身後不遠處正弓着腰,手背紮着點滴的老人。
哼,欺軟怕硬。
夏聽雨收回目光,單腿往走廊方向蹦,待到彎腰扶着點滴架時,已經變成一臉無害的乖模樣。
“爺爺對不起,我耳朵聽不見,不是故意不給您讓座的。”
說完指指自己剛才坐的地方。
不戴助聽器時,他的咬字不很準,聲音聽起來帶着一種獨特的黏膩,像撒嬌。
圍觀人臉色各異,竊竊私語,像帶着溫度的網,籠在夏聽雨背後。
老人在病痛中沒聽清,看到空座位才明白,連忙感激道謝。
夏聽雨再看那矮胖男人,又換成瞪着大眼睛的兇巴巴表情。
“不客氣!”
早已習慣類似的誤解和嘲諷,隻不過今天情況特殊。
第一次獨自來醫院看病,強忍半天緊張害怕,遇見這種蠻不講理的人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夏聽雨單腿蹦着,邊深呼吸平複心情邊後退,準備在其他區域再找找座位。
叮的一聲,走廊邊貨梯門緩緩打開。
“麻煩退後。”
低沉磁性的嗓音,一位高大男人不急不緩地走出。他眼神清冷地掃了圈周圍,确認安全後,擡起手臂,護好身後的推車。
肩膀很寬。
幾個小護士離得近,恰巧和男人短暫對視,有人紅臉耳語八卦,也有人大膽拿手機偷拍。
同時,有醫生從電梯裡推車出來,邊推邊喊。
“小心箱子!麻煩讓讓!”
周圍患者紛紛繞行,讓出一塊空間給推車轉彎。
夏聽雨本就刻意避開和陌生人的目光接觸,再加上聽不到周圍的驚呼告誡,仍舊滿腹心事地往後蹦。
沒幾步,後背撞到堵不怎麼堅硬的牆,他腳上趔趄沒站穩,腰立刻被一條結實手臂扶住。
上身緊密貼合,力度卻并不大,類似久别重逢的擁抱。
如果是和陌生人,這樣的姿勢就有些不禮貌了。
夏聽雨睜大眼睛僵硬在原地。
背靠對方前胸,溫暖之餘,還能夠感受到胸腔微微震動。
應該在和他說話。
可怎麼回複呢,撞到人還被人扶了一把,該先說對不起還是謝謝?
……什麼都聽不見。
置身靜音卻嘈雜環境中的恐懼如潮水般再次襲來,似乎又要将他淹沒。
好在那人沒給他太多時間,手很快松開,靠在一起的肩膀也空了。
夏聽雨硬着頭皮回頭,隻看到背影。
“…”
他張了張嘴,最終沒發出聲音。
幾箱設備運至庫房,一直幫忙推車的醫生給顧未遲找了件幹淨白大褂,免得蹭髒衣服。
雖然顧未遲僅僅身穿印有顧氏标識的統一西裝。
“顧經理,這點小事還麻煩您親自來盯,怪不合适的。主任去開會了,等他簽完驗貨單,我親自給貴公司送去。”
“經理?”顧未遲将目光從樓道中收回,将白大褂随意套上,“送貨員什麼時候有職位了。”
醫生笑得一臉谄媚:“您别開玩笑。”
小道消息早就傳遍圈子,顧氏醫療總裁家的長子留學回國,進自家公司從基層做起,負責京市幾個區域的物流管理。
少爺微服私訪,要是當真讓人家幹活,磕了碰了,今後保準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倒是靈通。”顧未遲臉上猜不出喜怒,仰頭看貨架時,顯出下颌鋒利的線條,“我爸安排的?”
這是他親自送貨的第三家醫院,毫不意外,依舊接觸不到具體業務和相關負責人。
醫生顯然有心理準備,笑嘻嘻搓手:“您剛回國,不太知道國内的情況,最近醫院确實忙嘛!剛才急診那場面您也看見了,顧少理解理解?”
顧未遲沒反駁,隻是順着對方的話想到些什麼,嗯了一聲:“急診室确實小點兒。”
[小夏,今天業務沒完成,還讓客戶親自去店裡接狗,要扣錢哈。]
[反正也快過年,最近不用來店裡。]
[好的店長。]
[請問這幾個月的工資可以先結給我嗎?]
[年前實在太忙,再說吧。]
…
陳槜趕到醫院時,夏聽雨已經在X光室外睡着了。
感覺頭被揉了幾下,才朦胧睜眼。
“陳槜哥。”
夏聽雨頭發翹着,嘟嘟囔囔:“咋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