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夏末。
育民中學是初高中一貫制學校,生源來自周圍小區,雖不是什麼重點,但勝在初中可簽約直升。
喪失聽力後,夏聽雨在家複健了一年,比初中時同班同學晚一屆入學,因為家庭和身體情況特殊,被學校老師照顧,不用參加軍訓。
開學後,大家已經三兩成群有說有笑,他坐在老師指定的第一排最中間位置,一個人默默翻書。
班級裡大部分同學都是從初中直升上來的,有自己的朋友和圈子,而夏聽雨的初中好友都已升到高二。
同在一個學校,跨年級也不是不能聯系,但他還沒有适應自己的新耳朵,連開口說話都不敢。
昔日友情像被壓在小石頭下的薄薄信紙,被風吹過幾次便掀翻起來,飛往天邊消失不見。
信紙上寫過什麼,也逐漸記不清楚。
沒關系的,做獨行俠也很酷,像哥哥一樣。
為了練習發音吐字,他學會自言自語,為了避免他人好奇打量,頭發越留越長。
半年過去,成績從墊底爬到中下遊,和助聽器的相處也越發娴熟。
學期末的家長會,所有同學和父母一起參加,第一排中央的座位上卻隻坐了一個人。
老師讓他當衆分享學習方法,本意是鼓勵表揚,聽到某些同學耳裡便變了味道。
第二天,他被堵在側樓角落的男廁所。
是班裡後排座位的幾個男生,夏聽雨把倒數第一還給其中一個人,招了恨。
臨近放寒假,學校裡幾乎沒人,雜物隔間未幹的墩布泛着濃重馊味,夏聽雨的臉被按在那裡,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呦,頭發都紮我手了。”
“娘們唧唧還叫,閉嘴!不許動!”
“老大,接下來幹啥?”
帶頭的男生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敢把事情鬧大,把夏聽雨踹在地上後,揪着他的頭發,惡言惡語。
“瞧你昨兒家長會說話那德行,賤嗖嗖的。”
“就提高那麼點兒成績,還想上大學,跟誰嘚瑟呢。”
“聽說你哥也沒考上大學?操,沒娘養的就是爽啊,以後一家子街溜子撲街仔,還學什麼習啊。”
“你倆評評,哥說的有沒有道理?”
“哈哈哈哈…”
耳中斷斷續續傳進那些話,夏聽雨臉色白得像紙,掌心被指甲摳出鑽心的痛。
罵他就算了,但哥哥為了全家人…
趁着幾人狂笑間歇,他哆嗦着收好助聽器,忍着腿上的傷,猛地起身抓住牆上挂着的皮搋子,用盡全身力氣,往作惡者臉上掄過去。
“吃屎吧!!”
世界一片安靜,隻有胸腔在猛烈收縮着,夏聽雨并不知道,自己的咬字和音量對方能不能聽懂,但不重要。
幾百個日日夜夜,聽力康複中心數不清的課程,被翻爛語言詞彙表和從不停歇的構音障礙訓練,在這一刻才讓他發現,所有努力都沒有白費。
看吧,健全人都開始嫉妒他了。
他還能變得更厲害。
“操!臭死了!”
皮搋子上确實有污迹,但也沒掄出什麼,幾個男生覺得惡心往後退了幾步,夏聽雨抓住機會,奪門而出。
害怕那些人會回教室,他跌跌撞撞往外跑,消瘦身體撐着單薄的校服,宛如一片落葉,飄進校門口的警衛室。
他用那裡的座機給夏北打電話,撥了号才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根本無法對話。
聽不見哥哥接沒接,也不知道自己喘氣咳嗽的聲音有沒有被發現,挂斷電話後去找懷裡的助聽器,卻因為太緊張,把耳機掉在地上。
剛想彎腰去撿,保安拍拍他的肩,指指桌上的電話,嘴裡說着什麼。
沒有聲音,電話安安靜靜擺放着,聽不見任何鈴響。
是夏北打回來的嗎。
電話在響?在響吧。
…
“在想什麼?”
顧未遲溫潤的語調變成扭曲的音波,穿過男人胸腔到達肩背,震着夏聽雨的額頭。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耳中傳來助聽器自動關機的聲音。
不知道是天氣太冷,還是真的摔出毛病,最近助聽器總出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