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開始準備第一餐時,陸澤醒了。
飛機剛剛遇上兩撥氣流,他睡得并不安穩,偶爾睜眼瞧瞧身旁。
顧未遲低頭看手機裡翻拍的舊照片,姿勢一直沒變過。
這次他借着給顧琸爛攤子擦屁股的由頭出國幾天,旨在通過一張舊照片尋找一個人。
那張照片陸澤看過:兩個年輕女人并肩坐在福利院門口的石階上,其中一個大着肚子。
孕婦貴氣冷豔,除了隆起的肚子以外,四肢纖細,身材高挑。那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和顧未遲的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顧未遲的生母。
顧正青自稱深愛這位初戀,卻沒有向兒子透露過關于她的任何信息。
姓甚名誰,樣貌品性,家庭職業,顧未遲統統不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父母當年在海外某公司中相戀,後來因為人生規劃相左而分手,母親生下孩子後離開,他被顧正青帶回國撫養。
陸澤認為,如果當年那個女人真為了事業抛夫棄子,待兒子二十餘歲時贈與一筆巨款作為補償,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隻是“合理”。
青春過渡期時的執拗追問,成為父子産生嫌隙的導火索,一燒就燒到現在。可見,這件事情在淡人顧未遲心裡是個過不去的坎兒。
“陸先生,這是您的晚餐。”空姐為他支起小桌闆,打斷回憶。
陸澤指指旁邊:“他的呢?”
空姐:“這是顧先生要的氣泡水。”
成吧,又是氣泡水。
陸澤接過,親自放到顧未遲面前:“一年也見不到你這麼多糾結表情,真談戀愛了?”
出門前和夏聽雨說的那句“他對象該不高興了”,惹這位老兄臉臭一路,實在是新奇。
老樹開花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悶騷。
“我有時間談就好了。”顧未遲揉着眉心。
他習慣放空,近半年卻發生許多讓人費神的事情,身體條件反射似的落下毛病。
取出胃藥服下,顧未遲面色淡淡:“感情上我自有分寸。”
“啊?”陸澤思維還停在“有時間談”幾個字上。
什麼意思,感情以前是沒時間談,要是有時間就談了!?
“誰要管你。”
陸澤拿起刀叉擺弄牛排:“我就是陳述事實。那晚電話裡你親口說的,有人往你身上撲,還狠狠放電,聽你語氣挺享受的,怎麼扭臉不認賬…”
“我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藥效還要等一會兒,顧未遲額頭起了薄汗,聲音發虛,融在機艙轟隆隆的噪聲裡,不太真切。
“哎呀多大歲數了,聽話聽音我懂。再說了,你原話還提性取向了呢,難道我還要當真?”
陸澤自顧自吃東西:“别擔心,我客氣客氣罷了,小雨弟弟是個心裡有數的,就算我不說後面那句,他也不會真住下。”
顧未遲沒接話。
直到腹部揪成一團的痛感減輕,他抿了一口杯中氣泡,喚陸澤名字。
“叫爸爸幹嘛?”陸澤插住一塊薯條。
“你落地以後,替我去看看導師。”
“你不去?”
“我就算了。”顧未遲自嘲笑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談什麼事業。”
陸澤啧了一聲,将餐具放下。
“老顧,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找。咱就不說當年她離開你和你爸的原因,就說現在,有那麼多可能,她破産了,另有家庭了,或者根本就不在這個國家,千辛萬苦查到了,然後呢?”
“你要認她沒問題,國内那邊怎麼辦,你想過嗎?”
窗外是雲上夜色,顧未遲放下擋闆,在側臉與無邊黑暗之間扯出一堵泾渭分明的牆。
“你說的那些,我都沒想過。”顧未遲打開相冊。
他歎了口氣:“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存在變成笑話而已。”
遞出手機,上面是一張陸澤沒見過的照片。
照片背景是銀行保險櫃打開的櫃門,特寫一張泛黃信紙,上面印着“京市第五福利院接收證明”字樣。
接收孩子的姓名欄填着:顧遲。
顧未遲聲音很輕。
“如果這張紙上記錄是真,當年顧遲滿月後就被福利院收養。”
“但根據顧正青的說法,我是三歲時在海外被接回國的。”
這些事,他沒和白院長提過。
福利院中故人已逝,當年的事情不知還有什麼證據,他不敢打草驚蛇,隻能以大額賬目問題為由開啟調查。
陸澤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出,咽下的牛排似乎卡回嗓子裡,幹咳兩聲:“确定這個顧遲就是你?假的吧,這上面連父母名字都沒寫…”
顧未遲回答問題,更像喃喃自語:“我不知道。”
雖然母親的身份尚未可知,但父親當年所在公司是确定的,他有照片,也許可以順藤摸瓜。
如果顧正青沒說謊,當年的公司中也許有知情人。
不過,事情過去太久,他沒抱什麼希望。
也不想和任何人相認。
“沒事兒,我幫你。”陸澤沒什麼安慰顧未遲的經驗,隻得僵硬挺了挺脊背,想要拍拍好兄弟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