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也不算是很出乎意料,畢竟先前已經印證過了,柳寒江的确是和趙天鴻有點牽連的,并且沈溪年在葬禮之後也一直有派人關注柳寒江的動向,那麼他也一定知道,在葬禮結束後,柳寒江曾經來過這家精神病院。
那沈溪年冒着被追殺的風險,也要來精神病院裡抓他,又是為什麼?
總不會是因為怕柳寒江也步入他曾經的後塵,所以想救他吧?
“你明明那麼恨許景山,可是你為了毀了我,連趙天鴻這樣的人都能聯合。你怎麼想的?”
沈溪年說得不緊不慢的,好像他不知死活地來到這裡,就是想和柳寒江扯這幾句閑聊的。
柳寒江的臉上帶着他面對沈溪年時一以貫之的厭惡:“跟你有什麼關系。”
“跟我當然有關系,”沈溪年說,“我打算實名舉報趙天鴻到檢察院,把他做過的事徹底清算了。你可是少有的同時和許景山和趙天鴻都有關聯的,現在還活着的,我能找到的人。當然跟我有關系。”
柳寒江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麼?”
“很奇怪嗎?我也是受害者,我是最想讓他們兩個都去死的人。你是受害者,也是很重要的證人。所以我來請求你。”
“‘請求’……”
柳寒江反複品味着這個詞,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你說‘請求’我?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厭的就是你了?”
沈溪年無言:“我以前認識你嗎?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解?請問?”
“許景山是個變态!瘋子!他會逼着所有情人當模特給他畫裸體畫像,不順從他的就會被拿着父母威脅,拿命威脅!他不得好死,被他偏愛的你也不得好死。你們都是一路貨色。”
“……”
原來不服從他的話會被他拿父母、拿生命威脅,沈溪年想。
原來不是直接送進精神病院折磨。
柳寒江真是個蠢的。許景山沒把他送進來,他倒是自己上趕着來。許景山沒能讓他和趙天鴻扯上什麼關聯,他倒是自己上趕着招惹他。
“偏愛?”沈溪年說,“這偏愛給你,你要不要啊?你想要就拿走啊。”
“你……”
“我又不明白你了。你都已經拿到錢了,怎麼還想要‘偏愛’這種東西?你是不是氣昏了頭了,都忘了自己為什麼恨我?你買兇想謀殺我的時候,是恨我得到了更多的錢,還是恨我得到了你口中的‘偏愛’?”
沈溪年搖搖頭,聲音低得像是歎息:“總是有人喜歡給上位者賦魅,覺得從這些人的指縫裡多漏出一點,就是偏愛了。實際上他們養任何人都跟養小貓小狗沒什麼區别。你的貓對你發脾氣,你會生氣嗎?你隻會覺得它可愛。”
“你特麼到底在說什……”
“現在跟我走的話,可能還有機會從大門離開。”沈溪年打斷他。
柳寒江要崩潰了:“你也瘋了?樓下全都被封鎖了!我們都出不去了!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
“我們可以跳窗啊。”沈溪年說。
“你特麼有病吧??”
“那沒辦法了,一塊等死吧。”
“你……??”
“騙你的。待會兒會有人來接。現在就堵是我的人來得更快,還是趙天鴻來得更快吧。”
柳寒江快被他氣暈了。正欲再要說些什麼時,突然敏銳地聳了聳鼻尖。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
沈溪年皺起眉:“什麼?”
他站在窗口處,嗅到的空氣都被外來的風打散,對氣味的感知非常不敏銳。知道有黑色濃煙自樓下滾滾而來,沈溪年才變了臉色。
祁枝:!!!
同樣變了臉色的人不止是沈溪年。祁枝迅速從看戲狀态抽離,很快反應過來,趙天鴻估計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火球了。
這對于沈溪年來說完全是屬于計劃之外的變故。柳寒江剛才差點被氣暈,現在又要被吓暈了。他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試圖往樓下跑,又被黑色濃煙熏得滿眼淚花。高溫、缺氧再加上強烈的恐懼反應,柳寒江兩眼一翻,居然直接暈了過去。
祁枝:“……”
這可是件大事。祁枝直接聯系上宋肆酒:“我在頂層,沈溪年和柳寒江在這裡。沈溪年現在的狀态很好……但是待會兒就不一定了。你那邊如何?需要幫忙嗎?”
宋肆酒開啟了視覺共享。
視野打開,出現在視線中的是四樓的一間病房。此時趙天鴻被綁在椅子上,眼中盡是絕望到了極點的驚恐,四周有火焰在熊熊燃燒。
視線向下,趙天鴻的雙腿岔開,宋肆酒正一腳踩在他裆部前的椅子上,引得趙天鴻止不住地戰栗,又一動都不敢動。
“原來你在樓上……我還好。你稍等一下,我去接你。”
“可能來不及了。柳寒江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他死了就死了呗。”
祁枝笑:“你在四樓,也不太好逃脫吧。我先把這兩個人送下去,然後在樓下接應你。”
宋肆酒沒問他要怎麼一下子救出兩個人,也沒阻止他,隻是道:“好啊。那你注意安全,然後來救我。”
視覺共享結束後,祁枝從樓道的拐角處走出。沈溪年正在斟酌是跳樓死得更快還是留在這裡被嗆死得更快,就猝不及防地看到有人從樓下走來。
“你……?你是那個……”
祁枝迅速想好了自己沒什麼新意的開場白:“好巧,夫人,我是來看望家人的。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突然起了火,你現在需要幫助嗎?”
“……”
沈溪年認得他。這是他家裡那麼沒什麼存在感的司機特意向他說明過的,和他同吃同住同睡的,唯一的家人。沈溪年猶豫了,一下,道:“你一個人來的?你看上去更需要幫助吧?”
這條走廊上的窗戶還算大,足夠一個人穿過,擠擠的話三個人也未嘗不可。
窗台外,五樓和四樓之間有一個放空調外機的平台,再往下的牆壁上挂着半截消防管道,三樓和二樓之間有一根狹窄的橫梁,到了一樓後,樓下有一個很大的遮陽棚。
沈溪年把柳寒江拖到窗口,看到祁枝一直在觀察窗外,好心提醒道:“從這裡跳下去可能會死得更快,除非你會輕功。”
祁枝站上窗台,緩緩蹲下,一隻手撐着窗沿,另一隻手向沈溪年伸過去。
“我背一個人下去綽綽有餘,兩個人的話可能有點困難。麻煩夫人想辦法帶上他了。”
“……”
沈溪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這個世界八字不合,怎麼感覺遇到的都是些腦子不太正常的人。都說了從這跳下去隻會死得更快,這人是聽不懂嗎?
濃煙滾滾,打團打團的煙霧已經開始從窗口逸出。祁枝背着光,衣角被微風輕輕拂動,發絲被金色光線穿透,根根泛着暖金色的光澤。他的背後是被落日餘晖染成橙紅色的天際和深灰色的滾滾濃煙,在光影的交錯中,他靜靜地蹲站在那裡,安靜地等待着一個結果。
如輕紗缥缈的煙霧中,沈溪年一個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無數個日夜前的某個秋日清晨,少年站在高處,逆着光,對他伸出了手,去奔赴一場平淡又盛大的出逃。
“咳……咳咳咳……”
煙霧愈加地濃了。沈溪年沒再浪費時間,一把抓住昏得人事不知的柳寒江,攀上了祁枝的後背。
這個人身形清瘦,腰肢甚至能夠稱得上是纖細柔軟。沈溪年趴在他并不算寬闊的後背上,手裡還綴着一個人,突然有了點不知道從哪來的負罪感,好像他在欺負什麼體弱小朋友一樣。
背着兩個人的重量還是有點超出祁枝的承受範圍了。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沒忍住踉跄了一下,差點直接從窗口跌出去。
迅速穩住身形後,祁枝翻身躍下,穩穩地停在了置放空調外機的狹小平台上。而後幾乎沒有間斷的,他換了個方向,足尖輕點,再次旋身而下。急速的下墜中,祁枝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一截搖搖欲落的消防管道。
管道年久失修,根本承受不住三個成年男性的重量。當管道發出顫顫巍巍的“吱呀”聲時,沈溪年心髒猛地一跳,差點也暈厥過去了。
祁枝的動作輕巧而迅速,身輕如燕,完全不像是拖着二百多斤的拖油瓶的樣子。他單手手腕翻轉,同時腿部借力,在管道斷裂前縱身躍出,穩穩地停在了二樓那根狹窄的橫梁上。
沈溪年身形沒穩住,手裡抓着的柳寒江的腦袋狠狠地磕在了牆壁上。沈溪年閉了閉眼,心想這人可千萬别磕成腦震蕩啊。這可是關鍵證人,不能傻了。
最後一步,祁枝背着兩個人一起跳到了雨棚上。棚頂由于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基本上隻是幫他們緩沖了一下就頃刻之間倒塌。沈溪年從地上爬起來後,立刻去照看柳寒江的情況。發現這個人的心跳呼吸都還正常後,才松了口氣。
“謝謝你,”沈溪年回頭對祁枝道,“原來你真的會輕功。失敬。”
祁枝對他露出一個笑,當做回應了。然後他又收回視線,微微仰起頭,看向樓上依然在冒着滾滾濃煙的窗戶。
沈溪年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還有誰在嗎?”
還有誰在?
當然有了。那個放火的罪魁禍首還在裡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