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吐出幾個字,就被後面緊跟在他屁股後面沖進來的那頭炮仗給一下子撞出三米遠。緊接着三聲巨響,後面的三個人就跟三輛卡車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往屋裡撞。最後慢悠悠地走進來的是撐着傘的兩個人,兩人進門後,其中一個人的身體濕了大部分——想來應當是在撐傘時将傘往另一側傾斜了不少——在一旁沉默地收着傘。另一個人抖了抖肩膀上的雨珠,一擡眼看到屋子裡橫七豎八的幾個人,很輕地挑起一邊眉,眼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嫌棄:“你們要幹嘛?淋雨把腦子給淋壞了嗎?”
這個開口說話的人叫唐秋白。他的穿着舉止一眼看上去就和其他五個人不同,這個年紀剛畢業的大學男生大都穿着随意,穿的都是什麼衛衣T恤牛仔運動褲。唐秋白穿着一件裁剪考究的藏青色暗紋襯衣,袖口整齊地挽到手肘,露出腕間泛着冷光的鉑金腕表。他下身是筆挺的深色西裝褲,搭配一雙休閑款厚底皮鞋,在滿是裂痕的木地闆上踏出清脆的響聲,在這群人裡就像是一粒珍珠落進了沙子裡,突兀得讓人無法忽視。不像是來旅遊的,像是來走T台的。
跟他一起進來的,那個打着傘的男生叫林深,自從進門後就一直垂着眼,一言不發,亦步亦趨地跟在唐秋白身後,像是跟在大哥身後的沉默的小弟。那把唯一的太陽傘是他帶的,這把傘撐開後堪堪隻能遮住兩個人,理所應當的,也别無選擇,林深隻能給唐秋白打傘。
在他們之前,陳墨之後的那三輛卡車,按照進門順序,名字分别是趙小川、李浩然和周正言。暴雨像被撕開的天幕,六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撞開旅店的大門,裹挾着冷風與雨聲湧入昏暗的大廳,還一人拖着個行李箱,稀稀拉拉地往下滴着水。李浩然抹了一把臉,暴躁道:“我操他媽的……這破地方連個路标都沒有,導航差點把老子帶進山溝!”
陳墨撣掉衣角上蹭上的泥,冷冷地道:“你覺得這裡跟山溝有什麼區别嗎?”
趙小川同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運動鞋踩在木地闆上發出響亮的“啪嗒”聲:“老闆呢?有人嗎?再不來人老子要感冒了!”
說着,趙小川眯起眼,很快就看到了大廳前台處坐着的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容貌都非常出衆亮眼,在昏黃的白熾燈光下,他隻能隐約看到這兩個人分别坐在前台的兩側,一個人束着長發,身上蓋着一張毛毯,正在垂目翻着一本紙張破舊的書。柔和的暖黃色燈光下,這人的皮膚白皙,眉目秀麗,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暈染開的水墨畫,在這種昏暗破敗的環境下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另一個人坐在櫃台的陰影裡,戴着一個巨大的墨鏡,露出的下半張臉依然能看出這是個長得不錯的人。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唇角微微向下撇着,看上去有些近乎刻薄的冷漠。
……這是什麼?瞎子?不對,這個瞎子還在看報紙……
趙小川走上前去,濕透了的運動鞋在木地闆上留下一串肮髒的水迹。他走到櫃台前,停留在了那個束着馬尾的人面前。他雙手撐着櫃台,居高臨下地投下一道陰影:
“你就是這管事的?我們要住店,怎麼住?”
趙小川看到這個人擡起頭,碎發與眼睫在燈光下在那張雪白的臉上打下一道道陰影。然而他并沒有回答他,隻是對着旁邊揚了揚下巴,示意道:“我不是管事的,他才是。去問他吧。”
屋内靜悄悄的,外面是連綿不絕的噼啪雨聲,紛雜的背景音下,這個聲音如清泉般在空氣中流淌。趙小川沒動,他的身後走來一個人,走向了櫃台的另一側,溫和地笑了笑,道:“您好,打擾了。我們是組團來附近旅遊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不得已隻能先來旅館避一下。請問旅館還有幾間房,一間房要多少錢呢?”
這人叫周正言,他一開口,就能聽出素質比前兩個人要高上不少。宋肆酒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紙闆,紙闆上用鮮紅的筆迹寫着兩行大字:
單人間,1800/晚。
雙人間,2500/晚。
他一亮出牌子,周正言的嘴角就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李浩然探出頭看了一眼價格牌,頓時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脫口道:“我操,你他媽瘋了??就這山溝裡的破茅房?你怎麼不去搶??”
陳墨閉了閉眼,一臉的厭煩:“閉嘴吧,你能好好說話嗎?”
周正言捏了捏眉心,依然保持着得體的微笑:“我們是幾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這個價格确實是有點……超出預期。不知道是否有别的房型,或者特殊情況下的優惠?我們六個人都要住,可以稍微打個折嗎?”
宋肆酒放下報紙,擡起頭,終于露出了從這六個人進門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不好意思,不講價。愛住住,不住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