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上方,懸着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
浮雲起伏,眼看要将那斑斓的月暈撞碎,雲卻不知被哪裡的來風,一刮就散了。
姜令檀垂眸穿過廊庑,遙遙往周氏玉笙居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頓,僵在了原地。
不過是片刻走神而已,她就聽見身後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催促道。
“十一姑娘還不快些。”
“眼下這個時辰,就算姑娘不急,但也不能讓大夫人一直候着,姑娘不能仗着大夫人對你的……”
姜令檀聞言,微微側身看向身後的婆子,她一雙清澈澄淨的烏瞳映着皎潔的月輝,明明瞧着乖順無比,偏偏給人一種冷冽似刀的錯覺。
霎時,婆子心口莫名一跳,口中催促說教的話音戛然而止。
“媽媽想說什麼?”
姜令檀纖長眼睫眨了眨,伸手慢慢比劃,看着不遠處的婆子問。
那婆子卻像受了驚吓一般,狠狠搖了一下頭:“奴婢蠢笨,姑娘這手語奴婢卻是看不懂的。”
姜令檀似笑非笑看了那婆子一眼,旋即轉身朝玉笙居方向走去。
方才她不過是突然想到,三日前祠堂裡發生的那件事。
雖然二嬸娘已經把她丢失的白玉簪子給尋回來了,但她并不确定,被刺傷的黃媽媽會不會把事情捅到周氏那裡去,拼一個魚死網破。
想到這裡,姜令檀掌心下意識蜷緊,緊抿的紅唇透着幾分冷意。
此時夜已深,月光落在地上,把四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透着一種生硬的冷寂。
兩刻鐘後。
姜令檀站在玉笙居正門,她暗暗吸了口氣,擡步跨了進去。
才穿過抄手遊廊,老遠就聽到劉媽媽有些尖銳誇張的聲音朝她道:“十一姑娘可算是來了。”
“大夫人心裡念着姑娘,都快子時了也不肯歇下,非得等姑娘回府不可。”
劉媽媽笑着走上前,伸手要扶,卻被姜令檀不動聲色地避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正房。
姜令檀上前行禮,周氏端坐在梨花木交椅上,伸手接過丫鬟遞上前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那透着淩厲與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飾看向她。
“你可知自己伺候的貴人,是玉京哪家府邸的大人?”周氏把茶盞随手往一旁黃花梨木桌上一放,青瓷燒的盞子往桌上一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姜令檀蜷緊的指尖跟着一顫,臉色不由白了半分,她垂下長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逝的情緒,在周氏逼迫的凝視下,輕輕搖了搖頭。
不想她這舉動,惹得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周氏生了幾分火氣。
“不知道?”
周氏冷笑了聲:“你是假不知道,還是真不願說?”
“貴人尋你,是你的福氣。”
“日後你若能入了貴人的眼,被收入房中,那也是我賞你的福分。”
說到這裡,周氏聲音一頓,淩厲眉眼又慢慢溫柔下來,她往前探身,伸手握住姜令檀涼得沒有半分溫度的掌心,微微用力。
“小十一。”
“你要知道,我身為你的母親自然是不會害你的,你若知曉那貴人身份,告訴我又何妨。”
有那麼一瞬間,姜令檀那隻被周氏握住的掌心,就如同被蛇爬過一樣,她硬着頭皮對上周氏略透着幾絲貪婪的目光,沒有半絲猶豫,再次搖頭。
她瞧着害怕,偏偏那雙看着就不會騙人的漂亮兔眸,透着驚顫和懼色的同時不躲不閃,迎向周氏的視線。
周氏前面所有的鋪墊,感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偏偏眼前這人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周氏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正要斥責罵出口的時候。
劉媽媽趕忙走上前勸道:“大夫人。”
“十一姑娘也累了。”
“夫人不妨讓姑娘先回瑤鏡台休息好了,再喊了姑娘來問話也不遲。”
周氏雖不甘,但也知道姜令檀既然已經入了那神秘貴人的眼,日後她還得靠着庶女和貴人之間的秘密,來維系自己與成王府那點不可言說的關系,她不能把人逼急了。
“算了。”
“你退下。”
“這些日,你先不必去榮慶堂請安,權當是養身子。”
姜令檀見周氏疲憊揉着眉心,冷冷朝她揮手,她剛要松口氣,還未轉身就看見滿眼疲色的周氏忽然擡眸,那視線又冷又毒死死盯着她一雙眼睛,一字一句問:“三日前,在祠堂裡。”
“你可有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周氏聲音不大,那話就像是不經意間想到就問的。
可這一刻,姜令檀背脊微僵,心如擂鼓。
她努力控制着呼吸,慢慢擡起眼眸,冷得發顫的指尖蜷了蜷朝周氏不解比劃問:“母親問的是什麼?”
“是祠堂旁尋食的那幾隻夜貓嗎?”
周氏一雙透着精明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
許久。
她冷哼一聲:“沒什麼,你回去吧。”
姜令檀隻當什麼都不知,乖順退了出去。
等她走遠,當即周氏就摔了手旁的茶盞,氣得胸口起伏:“不過是個庶女,簡直是反了天。”
“今夜我若不是因為等她,侯爺本都來我房裡坐了片刻,結果又讓偏院那些小妖精的琴聲給勾走了。”
劉媽媽也知道這事怨不得十一姑娘,可偏偏十一姑娘被貴人叫出府去,大夫人周氏又着急和成王府那邊牢牢搭上關系,當然是一刻鐘也等不得,哪還有心思應付侯爺。
周氏越想越氣,偏偏是這種節骨眼的時候姜恒道來尋她,她兩難抉擇拖拖拉拉姜恒道當場就沒了耐心,直接被外頭姨娘的樂曲給勾走了。
劉媽媽趕忙斟了一盞溫茶遞上前,又站在周氏身後替她捏肩:“夫人你也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