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遠看了很久才将紙平整地壓好,放回案上。
當時的月光就如今夜一樣,明亮盈潤,但是他的心情卻并不疏朗。
當年的師尊,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寫下那些字的呢?
他至今不知道。
他向來不善言辭,師尊也是,所以其實兩人間很少能有除了正事以外的交流,關于師尊的喜好厭惡都全憑自己觀察留意,因而像這種問題,他問不出口,自然也就得不到答案。
但是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而起。
葉繁枝看着澈遠的眼神中漸漸湧上殺意,心裡暗叫一聲不好,正準備叫江盛水一起跑路時,喉間忽地一滞,一片血紅色的靈核便被她水靈靈地嗆了出來,浮在她與江盛水之間。
葉繁枝:“……”
江盛水:“!”
澈遠:“?”
月淩空見狀,握緊了衣袖中的靈齋,努力控制自己不偏頭去看文韻茹。
但文韻茹卻歪歪腦袋,問道:“師尊,這是怎麼回事?靈核入體後,還能被吐出來的嗎?”
不等月淩空回答,身後響起來另一個男聲:“若是體内沒有過靈核的人就不會吐出來,這也是為什麼那片魔核入了花盼君體内後長久地留在了裡面,直至今日才被放出。”
月淩空側目,發現遲守守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們身側,但很有分寸地站在他們五步之外。
文韻茹思考片刻,點點頭:“意思是若是體内有靈核,外來的靈核就會被逼出身體?”
遲守守笑道:“也要看主人意願。”
月淩空聞言,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握住靈齋的手漸漸松開。
“唰——”
一抹金色流光忽然在月淩空眼前穿過,将他裘衣上的厚軟貂毛吹得飛起,然後金光直直沒入他們身後的黃沙地裡。
“葉繁枝,你做什麼!”澈遠低沉的聲音遠遠傳來,聽不出情緒。
月淩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那是,撼波?
剛要回頭确認,隻見澈遠一擡手,又是一陣風聲,撼波便被他收了回去。
葉繁枝也有些訝異,“方才明明是你想要攻擊這片靈核,撼波才被它彈飛了出去,怎地能怪上我來!”
澈遠道:“靈核?你管這片魔核叫靈核?”
……方才所有都是自己的推論,于是便脫口而出這兩個字,這下好了,又要多費一番功夫解釋。
可是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葉繁枝隻得簡略道:“說來話長,我就長話短說:這片是師尊的靈核,隻是沾染了魔氣。”
澈遠槍尖勢頭又起,說出的話卻與這淩厲的槍法不符,平淡的聲音裹着槍風傳過來:“随你如何辯駁,總之同我回松雪峰去,到時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講。”
他說這話時神情冷淡,顯然是不相信。
不過說實話,葉繁枝也不是很相信。
畢竟當年師尊未曾透露過太大的異樣,怎會有分裂的靈核碎片散落在外呢?又是怎麼讓它沾上的魔氣?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沒發現前方江盛水一聲輕而淺的歎息,隻能聽到他道:“澈遠,師妹現在還不能回松雪峰去,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澈遠的槍又一次被那片靈核給彈了開來,他念了道法訣,面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什麼事情?”
“……”江盛水向後瞥了一眼葉繁枝,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我們要收集師尊的靈核碎片。”葉繁枝幫他把話說了出來。
“呵,”澈遠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表情,看起來像是對異想天開之人的無語,“師祖之靈核早在百年之前便随着肉身一同消散,怎會有靈核仍存于世間。再者,你們收集靈核是想做什麼?”
“……複活她。”葉繁枝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幾乎要碎在風裡。
“呵呵。”澈遠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常年不做這個動作的人笑起來時竟有些許驚悚,“複活?生死皆有命數,有人做到過麼?”
槍尖再次朝葉繁枝刺過去,但同樣的,還是被立在半空的靈核碎片斜斜彈走。
葉繁枝聞言,克制住自己想要瞥向月淩空的眼神,但卻用餘光看到了澈遠身後的一抹黑氣。
不好!那是還未消散的城垣村衆人已然魔化的魂魄!
原來這魔核在葉繁枝體内走過一轉後,竟自行将靈核與魂魄給分開了。
“小心!”說出這句話之前,身體就已經先做出了反應,泣雲鞭脫手而出,将澈遠遠遠地拉開。
而葉繁枝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卻不知哪裡傳來一股外力,将她直直朝那黑氣推過去。
右手忽然不受控制地張開,露出那隻血紅的眼睛。
黑氣本哭号着朝葉繁枝沖過來,但在她張開手之後卻又避之不及地一個拐彎,朝空中而去。
葉繁枝收回手,還未喘勻氣,便聽得有細小的碎裂之聲傳來。
她擡起頭,剛好見到黑氣沖擊撼波結界的景象。
按理說以澈遠的修為和撼波這等法器的實力來說,幾百個魂魄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動這結界分毫,畢竟自己曾有幸被困在結界中三天兩夜,最後還是靠花師妹才得以出來。但是現在金色的結界上正在産生蛛網一般細小的裂紋。
“怎麼回事?!”葉繁枝扭頭,看到了同樣眼中流露出震驚的澈遠。
他很快收起情緒,飛快瞥過葉繁枝一眼,随後騰身飛起,準備先去收拾那黑氣。畢竟他來城垣村最開始的目的就是除魔。
與此同時,那片飄在空中的靈核碎片飛快一閃,一陣紅光過後,竟融入了葉繁枝手上的青色靈戒之中。
就像一滴水入了海,終于回到了它應該呆的地方一樣。
嚴絲合縫,完全看不出拼接的痕迹,仿佛這枚靈戒天生就該吸收這片靈核。
雖然收回這片靈核确實是葉繁枝的目的,但是當事情真正發生在眼前時,她心中忽然有些說不出的迷茫。
……不解。
忽然有很多往事在眼前閃過,紛亂如雲,一樁樁、一件件,全是她與師尊的回憶,美好的占大多數,傷心的也有……最後定格在師尊薄似透明的臉上。
她說,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