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的警戒帶纏在老榕樹的枝幹上,一股腥氣裹着岸邊爛熟的芭蕉味撲面而來。
“作孽啊!”涼茶鋪阿嬷的唏噓淹沒在人群的驚呼聲中。
屍體被打撈上岸,湊熱鬧的群衆伸長了脖子,想要擠到前排,甚至還有好事的,爬到對岸的廣告牌上眺望。
“師父,師父!”
視線裡跌跌撞撞闖進個白影子,卓安平面色通紅,一看就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那件洗得透光的白T恤早被汗水洇成半透明,緊貼在寬闊的背脊上。
銀色勘驗箱在他手裡活像個燙手山芋,随着踉跄的步子哐當亂晃,震得裡頭的鑷子剪子叮叮當當奏起荒腔走闆的調子。
擡眼就瞧見那截突出的青磚尖生生硌在箱底。小夥子手一抖,幾柄柳葉刀險些從翻開的箱蓋裡滑出來。
她想起一周前,劉局把這愣頭青塞過來時說的話:“南廣醫大連續三年專業第一,就是……”
盛律清當時站在一旁眼神飄忽,欲言又止,一副要便秘的模樣。
現在她可算明白那眼神的意思了。
顧文姝蹲下身子,戴上手套,檢查起屍體,“死者女性,年齡在16-18歲,屍體呈現初期巨人觀,腹部膨隆,出現腐敗綠斑,右下腹靜脈網呈暗紅色樹枝狀。部分組織出現軟化脫落,皮膚表皮和真皮層分離。”
“卓安平,要不要給你搬張太師椅?站到能看見屍斑的距離?”顧文姝兩指捏住死者青灰色的下颌,腐液混着組織液順着橡膠手套滴落在防水布上,裹着屍臭的熱風直往人臉上撲,差點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你來說說死者的死亡時間。”
卓安平喉結劇烈滾動兩下,鼻尖沁出的汗珠啪嗒砸在記錄本上。
這是第三次出現場,倒是比上回在江邊吐得昏天黑地強些。
“死、死亡時間三天?”卓安平盯着屍體腹部詭異的膨隆,喉間擠出不确定的顫音,混着蟬鳴叫人聽得不太真切。
“死者死亡時間應該在24-36小時。”顧文姝擡頭望了望天,随即歎了口氣,用鑷尖輕挑開死者貼在頸側的濕發,“最近氣溫身高,會加速屍體的腐敗速度。”
珠江三角洲的夏天,連鋼筋混凝土都要化開,更何況是泡在水裡的屍體。
“結果怎麼樣?”
盛律清總喜歡從背後冷不丁地開口。
顧文姝早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可卓安平卻猛地一顫,整個人直直朝屍體栽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倏地扣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拽了回來。
“死者呼吸道蕈狀泡沫堆積,指甲縫隙少量泥沙,初步判斷死因是溺水導緻的窒息。”顧文姝頭也不擡,解剖剪挑開泡發的校服領口。藍白條紋布料下,少女鎖骨處蜿蜒着暗紫色條索狀壓痕。
“意外還是謀殺?”盛律清的視線落在屍體胳膊上那片青紫淤痕上,眸色微沉。
“就知道你會這麼問。”顧文姝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死者的藍白校服:“初步判斷是意外,傷口均為陳舊傷,不過具體的還要等回實驗室解剖才能判斷,可以先找出死者身份。”
布料被江水泡得發脹,卻仍能看清胸口的校徽。這校服太過于熟悉,以至于顧文姝瞬間便想到了半年來驗了三回傷的順德妹
屍體剛拉回解剖室,盛律清就被劉局堵在走廊拐角。将人拉到辦公室,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接着就是語重心長的勸告。
“小盛啊!”劉局端着搪瓷缸,看着枸杞在茶湯裡沉浮:“你帶着人,非要趕在龍舟賽封江,現在市局的投訴電話都要被打爆了。”知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
劉局把搪瓷杯往桌上重重一擱,背着手無頭蒼蠅似地兀自踱步,“省廳都來過問了,現在何陳兩家都要雇人在市局門口燒紙錢,你說這個事情辦得讓我怎麼說你才好。”
“去年敢端着槍去尋仇,差點鬧出人命,今年浮屍偏巧卡在這時出現。”他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在說天氣,“要是賽事照常,不知道又會多出幾具浮屍,明天《南方日報》頭條又會寫什麼?”
“你當那兩家真在乎那艘破龍舟?他們在乎的是四号碼頭新批的砂石經營權。”
劉局猛灌一口茶湯,喉結滾動着咽下枸杞:“改革開放都十七年了,宗族還活在上世紀,搶碼頭、争沙場,說到底不都是為了錢?偏偏你非要掀開這鍋滾油。”
似乎意識到什麼,随即話鋒一轉:“事情總歸有更好的處理方法,辦事太過強硬,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的。”
這明顯是話中有話,可盛律清卻不接這話茬。
劉局忍不住摸了摸逐漸顯現地中海趨勢的頭發,心底重重歎了口氣。
現在的年輕人早就不是過去的模樣了。
“那回頭我上門,好好安撫一下兩家。”盛律清開口道:“沒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了,外頭案子還等着我。”
“叫窦原那邊不要再查了。”劉建華揉着太陽穴,青灰的煙霧缭繞,看不清表情,“田立民不要再繼續跟下去了。”
這話像顆啞彈墜在積滿案卷的辦公桌上。
盛律清表情有片刻滞澀,周強死亡後,他順着醫院和田立民的線索繼續調查,眼看着要摸出點苗頭,瞬間就被一句話生生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