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家丁互相看了幾眼,交換了下眼神,去了他跟前。
“公子有何吩咐?”
隻見沈徽鳴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錠銀子,給了領頭那人。
“這銀子,你就交給前面王二醬油鋪底下那個最大個兒的乞丐,哦對了,扔進他碗裡的時候一定要說‘今兒公子讓你吃點兒好的’。大點聲說,聽清楚了嗎?”沈徽鳴長眉緊蹙,掐着腰發号施令道。
幾人又是面面相觑,雖不知道公子此番又是何用意,但還是照做了。
給完銀子,他們剛走出兩步還沒多遠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後面的巷子裡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被圍毆的人正是剛剛得到銀子的乞丐,圍毆他的人是他的同伴,他們的視線向上看去,有人抱着雙臂,笑得扶牆,像是早就到來看好戲的看官。
那幾人的心裡登時都涼了。
“今兒出門真是沒看黃曆,趕上公子心情不好的時候。”
“是啊,公子慣會……耍人玩,指不定哪日玩心起來了,啧啧,把我們都給玩死了。”
沈徽鳴其人性格乖僻,是沈府上上下下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他很愛玩一些惡趣味,看起來就像人性測試,通過反複折辱當事人,摧毀其心防,來達到令自己滿意的目的,是一個實打實的壞種。
這樣的壞種本該像一匹脫缰的野馬,但他有缰繩。
他的缰繩就是他的父親——禮部侍郎沈大人。
那日,沈修源下朝回府,正獨自一人在書房中郁悶,未成想沈徽鳴早就待在房中等他多時了。
兩人相顧無言,僵持許久,這是他們這麼多年來所約定成俗的事情。這就是沈氏父子的相處之道。
沈修源看都沒看他一眼,也不邀他坐下,甚至能自顧自手談一局。
沈徽鳴也并不奇怪,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位威嚴的、古闆的、正直的父親,眼神慢慢變得怪異起來,于是輕啟唇齒說了一句:“其實,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吧。”
沈修源愣了,他不知道這混小子為何今日無端說出這樣的話,連敬語都沒了。他張了張口,但沒有發出聲音,一如既往地就如當年沈夫人被小娘陷害時一樣,木讷、呆滞,正如沈徽鳴此刻要逼着他在他和沈蹊山之間做個抉擇一樣,呆滞、木讷。
“你為何還不能放過蹊山?他被你逼到整日隻能坐輪椅在府内穿行,已經許多年沒有走出過這扇府門了,大丈夫生當頂天立地,他已失了雙腿,你還想要怎麼樣?”
沈徽鳴本已失望離開,快要走到門口了,聽到身後的訓斥,身形一晃。
“你别忘了,當年假山之下,他是為了救你才失去雙腿的。”
沈徽鳴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書房,路過栖園,正好看見了那人坐在輪椅上,在池塘邊喂魚,神色如水般淡然。
沈蹊山根本不是傻子,更加沒有智力障礙,這點沈徽鳴知道,可是在他爹面前,他從來不如一個聽話的癱子,他一敗塗地。
真正想要讓他放棄生命的那天,是他終于發現了母親的死因,他的的确确搜集了很多二房的證據,不過這還不夠,這些還遠遠不夠,他要将戲演得再足一些,于是就有了沈家大少爺流連于花街柳巷的一樁樁一件件風流韻事……
他給自己策劃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死亡表演,要在衆目睽睽之下,事後必定有官府介入此案,而他早已将證據安放在了妥帖之地,知道内情的不隻有石子兒……
還有另一個人。
他早已經私下求過三皇子殿下,為他沈家沉冤昭雪,那時三皇子眼中隻顧着沈修源牽連的稅收一案,本就對他唯恐避之不及,隻是為母申冤一事令其動容,答應陪他演一出戲,于是就有了梨蘭詩會上争風吃醋,三氣沈徽鳴,隻是就連蕭景宸也沒想到他竟真的将自己的命當作籌碼。
“我父親這人一生克己奉公,不負朝堂,唯負我母親。我身子骨弱,不值分文,唾面自幹二十年,隻求一死。”
…………
沈徽鳴心情很複雜,他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終于決堤,某種程度是,他很敬佩那個他。因為他甚至把自己都算了進去,成為計劃的最後一環,其智謀心計哪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年能有的啊!
不過千算萬算,沒人能算到沈徽鳴這個巨大的變數,不過他現在應該找個地方告訴他,告訴他,他的計劃有人替他完成了,告訴他二房沒有赢。
“石子兒,我覺得,有的人應該落葉歸根,我們跟他說一聲吧。”
石子兒哇得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