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一下被古琴奪了去,他也曾在古籍上見過這把琴,隻不過,它名喚“默琴”。
古琴古樸沉寂,周遭一塵不染,午間斜落的光不經意間落在弦上。琴身上似乎刻着暗紋,一絲一縷,像是枯萎的藤蔓。
沈溪行緩緩地靠近,當他看見琴的一刻,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指引他不斷靠近古琴。
下一刻,他的指尖不受控制的拂過琴弦。
一聲争鳴,萬裡聞音。
回過神的他面色急促的蒼白了下去,來不及多加回憶自己為何鬼使神差的打草驚蛇,他趕忙驅動傳送符離開。
“天機閣的機密果然在這,隻是恐怕之後想來就難了。”沈溪行心想,他立手中的傳送符,在心中快速念了三遍傳送符的口号。
令他震驚的是,再次睜開眼看見的世界不是紫藤樹下的落花。
怎麼可能?
沈溪不信邪的重複了十幾次,黃符依舊不為所動。
從天機閣到山下的路隻有一條,若是此刻他奪門而出,下山而去,定會被抓個現行。若是禦劍飛去,雖無性命之憂,但過于招搖,後續淩雲派查起來禍端不少……
他腦中閃過無數方法,卻又被自己一一駁回,眼神中毫無波瀾起伏,但身後的冷汗早已浸濕後背。
“隻能一搏。”沈溪行飛快地沖向門去,可卻發現無論是大門還是窗戶,一律嚴絲合縫,密不通風,即使用上法力也無濟于事。
他絕望的垂眸,嘴角卻是反常的揚起,嘴硬地說:“一個結界而已,有何可以困得住我的。”
九重天,五象館。
清然前腳才踏進五象館,就知曉自己被騙了。
現任鳴神司的長官月前邀請他回來,共同探讨司内的事務問題。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于是随口答應了下來。
但現在才發現,這明顯是挂着羊頭賣狗肉的計策。
鳴神司内純陽之氣深厚,這天上地下,恐怕隻有天帝有如此的氣魄了。
果不其然,新上任的長官話都沒說兩句,就招呼着天帝老兒上前與清然一叙。
他雖是天帝之子,卻不似尋常兒女般常伴他左右。他們之間的關系,用藕斷絲連形容都是擡舉。
天帝坐于茶幾前,親自洗盞斟茶,一派正氣。
而清然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側對着茶幾,過了良久才置一詞:“不知父親前來,所謂何事。如無要事,兒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神情漠漠,身上不染是非的清冷更加卓絕。
鳴神司的長官遠遠的打量着着屋裡的狀況,他沒升官時,便對這父子二人之間的糾葛略有耳聞。如今一瞧,确實不假。
聽說天帝不滿離雲仙君一直提撥一個剛成仙的凡人,于是暗中把那凡人秘密處決,不料被離雲仙君發現,最終雙方鬧掰斷交,不歡而散。
當時這事還一度成為天界趣聞,隻不過在天帝的嚴厲壓制下,沒人敢明面上讨論這事情了。
鳴神司内并無他人,天帝倒是對清然的反應毫不吃驚,他依舊自顧自地倒着茶。
兩人相對無言,隻有室外地潺潺流水與案上地點點茶香靜靜流淌着。
“然兒可是還在與為父置氣?”天帝道,茶水已斟好,卻隻是冷冷地擺在一旁。
“父親說笑了,兒臣隻不過是看清了些許事情罷了。”清然随意應和着,恨不得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他盡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不讓撕破臉皮的事情發生。
天帝畢竟還是天帝,自然是要高出旁人一等的,他以為清然放下了芥蒂,轉口道:“朕聽聞你在人間授課講學,你去理會那些凡夫俗子作甚,不如早些回到天庭,之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是指先斬後奏,用五雷轟頂奪取他所珍愛的一切嗎……
“那便多謝父親的大恩大德了,離雲先行告辭了。”語罷,清然不顧天帝的臉色,直直的從房間裡離開。
于他而言,争論無益,畢竟他的争論對象,是黃泉碧落天上人間中最固執的死闆凳。
他到門口時遇見鳴神司的新長官,臉上和顔悅色,不鹹不淡地說:“司命大人真是有福氣,居然把天帝都請來了——不過大人,您下次再邀請我來,便恕不奉陪了,告辭。”
他颔首離去,語氣中的淡漠不怒自威。
慢慢走遠,清然回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一時有些不大适應。
他剛剛走出去兩步,身後的天帝火氣都冒了三丈,氣急敗壞地指着清然開罵:“逆子,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依舊懷恨在心,朕今日就告訴你,他是不可能再回來的。當年的消息是朕讓人放出的,就算他還有一絲魂魄在世,也不可能再入輪回,我勸你還是早些死心的好。”
天帝說完後,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情久久的定格在臉上。
說來也是倒黴,那鳴神司的新長官站在兩人中間憋屈,不僅沒撈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好處,還目睹了天帝父子間的家長裡短。
他不時往屋裡瞧瞧,一會又瞥眼看看他的前任長官,話是插不上一句的。
清然忽然擡起左手,眼神溫柔的看着指尖纏繞的解語藤暗紋,自說自話道:“我早已知曉,又何須你多言。”
說完便徑直離去。
鳴神司内的一切擺設一如往常,與他離開時别無二緻。
走到大門處,清然停下腳步,他曾經在大門處挂了一個來自人間的繩結,正紅的繩結下系着流蘇。在人間,它象征着團圓與美好。
他之前離開時走得太急,忘記取下。
現如今,清然再次将它放入手中時,卻是變了一副光景。
繩結已經褪去了原有的顔色,變得脆弱,不複先前的模樣。
好在他當初挂上它時留了個心眼,在繩結上注入了一絲仙力。不然現在,它便化作一縷清塵遠去了。
“這是人間的繩結,可放百年之久,仙君若将它挂在鳴神司的門口,必能祈來福分。”
記憶中,那人的話仍在他心頭久久不去,曆曆在目,恍若昨日。
當時清然沒有想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說法。
人間百年,不過天上一瞬,昔日光鮮的繩結都在年歲中黯然而去,那他呢,又在人間輾轉了幾個輪回呢?
清然癡癡地看着手中的繩結,想着要去人間尋一種法子修複這個玩意。
而下一刻,不知是天意使然,還是命中注定。他指尖纏繞的青藤暗紋漸漸映現出蒼綠色,如同枯木逢春般,漸漸恢複了生機。
清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暗紋一點一點抽枝散葉,甚至纏上了手掌間的繩結,心中溫瀾潮生。
他手腕間纏繞的是解語藤,被此藤束縛着,命弦相連,時歲相依。隻要清然不死,他的魂魄便永世不滅。
百年前,他親自将那人的殘魂以另一種方式送上了奈何橋,而後又到人間遊曆,所到之處,便會設下解語藤鎖。
期盼着終有一日,可以與他再度相逢。
而今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相思又遇春雨綿綿。
解語藤鎖的解法,他隻教過一人,而現在,他剛好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