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林長,陰風迢,雲水境,難自照;
千壇祭,萬骨栖,寄身契,烈火消。”
清然看着寫在黃紙上的墨字,一時之間有些摸不着頭腦。今早的時候,沈辭便放了這張紙條在他書桌前,一聲不吭,一言不發的離開,也不交代清楚來信的目的。
他從黃紙中提取出一些信息,趁着淩雲派舉辦修仙大會,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偷偷摸摸來到幽林。
幽林在臨淵山後,山之陰,日光稀疏,其木蒼黑似鐵,常聚幽魂殘靈,故稱幽林。
這般起眼明顯的地标,若是放些什麼窮兇惡極之外,外人定會有所察覺。
清然手上的各方線索都指向此處,淩雲派對外聲稱此處為禁地,卻不派任何門衛把守看護。但畢竟也是,若派重兵把守,不倒更顯得事出有妖。
他此前多次潛入幽林,卻一直困于林外不得所獲,甚至連林子都沒進去。
此林似不在五行輪回之内,百怪叢生,每當清然想要深入其中時,四起的濃霧便如桎梏般,将他困于原地,不出半炷香的時間,他便會自動回到起點。
“你真的去天庭的藏書閣裡瞧過啦?這世間不可能有這般不在事理中的地方,大多是你被術法迷住了眼。”清然神識中的老者推測着,他活了千年萬年,也未曾見過這般奇異之地。
清然手中拈着黃紙,一直低頭深思着,幽林中的無邊水霧濃重,使他一時間呼吸不暢,他指着紙上一處說:“前輩,這鄧林之陰應該指的是這幽林,可此處無風,又怎來陰風迢迢——再說了,我禦劍于空時,未曾見到幽林下有湖泊之類的東西。”
他越說,語氣中的邏輯越來越混亂,這幾日來,他一直如此。
老者自然明白他那點心思,“你被人家拒絕了就這樣郁郁寡歡,那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清然暗自嘀咕:“前輩你想多了,我方才隻是一時失了神……”
老者心裡毫不留情披露他,“原來如此啊,我活了千年萬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失神,一失就是好幾日的,别人說什麼‘一時失足千古恨’,你倒好,這樣下去,我看萬古恨億古恨都湊齊了……”
他還想趁機敲一敲這小子的榆木腦袋,卻再一次被他下了噤聲咒。
清然再一次踏進幽林,不出他所料的,半炷香之後,他安然無恙地站在幽林入口處。
此時太陽站在天上頭,攀升的氣溫使空氣中的水汽愈發密集,高樹上垂落的水珠打濕他的衣袖,像一場世界之外的雨,隻降臨在這片幽暗之地。
千壇祭,萬骨栖……這句說的是死生印之下的祭壇無疑,可“雲水境”又是何物?自從與沈辭搭夥尋死生印開始,清然便一直覺得這人有一些關乎重大的事情瞞着他,這種懷疑并非空穴來風。
上次,沈辭故意告訴他沈溪行會去藏書閣,明顯是打了調虎離山的計謀。
他從藏書閣回到天機閣時,清楚地感受到天機閣内多了分他的氣息,沈辭這人平日無事不登三寶殿,能靈力傳書他絕不會動身出門。這次倒費盡心思引他出閣,葫蘆裡自然沒有什麼好心思。
思索着,清然忽然覺得腕間一陣刺痛,他擡手一看,纏繞在指尖的解語藤葉邊泛黃,奄奄一息,似乎不待風吹,便會兀自凋落。
解語藤纏繞着他們的命格時歲,蔓生的枝葉便是安康危急的象征。人危葉枯,人亡葉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從前沈溪行倉皇離去,解語藤葉死去沉寂,他好不容易等回來的人,怎麼會讓他再度離去呢……
臨淵山巅,長松樹旁。
日過午天,疏漏聲微。斜陽不照山寒,烈風盡吹人衣,山崖上,松聲萬壑如鳴琴。
在旁觀望的人群傻了眼,不是松松散散坐在碎石上,便是倚着松樹避太陽。任誰也沒想到,這兩人能從晨光熹微打到日照當空。
淩風晚一招打過來時,沈溪行秦王繞柱走般左右閃避。可一但他停下攻擊放緩進攻,沈溪行又會主動出劍,不讓局面陷入冷局。
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有意維持這種分寸與距離。每當淩風晚找準機會一擊制勝時,對方總能輕巧應對。就好像這些纰漏,是沈溪行故意放出的,目的是引誘他的來劍。
淩風晚額間滲出細細的汗珠,他這時他才有些發覺,對方的實力遠在他之上。刻意留下的漏洞,不過是為了滿足他不甘承認技不如人的好勝心。
“道友,莫要再這般戲弄我了。”他将長劍别在身後,眼神中的隐忍不甘是平生未曾有之。
沈溪行的劍本指向他,聽此一言,不禁把劍緩緩放下,他從未有過戲弄他人的想法,亦不知淩風晚所言為何。
退進之間,攻守之勢,豈非兒戲糊弄;一劍一轉,一起一落,皆為深思之果。
“閣下怕是誤會了什麼,在下從未有過這種想法。”他蒼白的解釋自然得不到對手的信任,目色一冷,低低看向劍穗。
他早就摸清淩風晚肚子裡有幾桶水。退避攻守,不過為了不讓他輸的太慘,給引人注目的場合再“錦上添花”。
沈溪行自認倒黴,出門沒看黃曆遇見大咖。他必須參加修仙大會的後半部分,于是不得不戰勝淩風晚。權衡利弊了許久,終于在一擊制勝和拉鋸戰中選擇後者。
如此一來,就算他赢了。愛面子和聲譽的淩雲派也可以對外宣稱是沈溪行撿漏,險勝了他們家才華橫溢的大師兄。這般風險成本大打折扣,順理成章成為他的不二之選。
雖然這樣弊端也不少,而他也恰有其他的心思……
淩風晚橫着劍,風拂過劍,掀起你他額頭旁的兩撮發絲,“那請你,奮力一搏,而不是退縮避讓,刻意猶豫。”
沈溪行:“從未有過。”
他的劍從未有過退讓。
在旁觀望的人對他們這般來回拉扯見怪不怪了,池棠站在最前面,眉間的一直擰成一條麻繩。她實在不懂沈溪行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她還焦急着,背後忽然漸起一陣風,背後一涼,頭剛剛轉回去,飛來的劍刃從她肩膀擦過,在她左肩劃開一道淺淺的口子。
而劍刃所指之處,卻是他身後的人。
無雙劍被打飛,倒插在松樹上,劍身橫穿樹幹,劍穗無助地在風中搖動。
冶光輝挺着背,一步一步走來,語氣狠絕道:“看來有人還真是大膽包天,居然敢用一把邪劍參賽——老夫就說,一個無能輕狂之輩,怎麼能打得過風晚。”
沉寂的現場一下子沸騰起來,沈溪行不管旁人雜七雜八的話,徑直走到樹邊拔回自己的劍。
他仔細檢查起劍來,好在他的劍安然無恙。
淩風晚詫異:“師父,你說什麼?”
冶光輝站在他身邊,目光在沈溪行身上上下打量,最後輕蔑瞥了一眼,“無邪劍,上古邪劍之一。小兄弟,你來自哪個門派,才第一輪便用這種下流手段,還真是給師門丢臉。”
“你可看清楚了?”沈溪行漠然一說,他想過淩雲派會想出一些法子攔住他,卻沒想過是這般法子。
冶光輝趁他不注意,派來人攔在他身後。他用心傳咒告訴池棠,讓她待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