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黑衣男子被阻撓的間隙,剛剛被揍倒在桌上的白衣男子混亂抓過空瓶高高舉起。
吳玉見狀看得心驚肉跳,忽然身旁一陣黑影擦過,紀暮已經沖進包間。
被揍的男子下手很快,阻撓黑衣男子的人群看見危險迅速松開,黑衣男子躲閃不及隻得擡起右手擋住破空而來的瓶子。
“——啪——”
酒瓶碎裂四散,所有人受驚後退。
唯有紀暮逆流而上,将黑衣男子攔在身後。
不肯罷休的白衣男子已經再次拿起一個空瓶,被一直警惕的紀暮一腳踹開,而後紀暮拽着黑衣男子跑出酒吧。
吳玉記憶中,紀暮一直溫和從容,即便上次将紀洵揍暈過去,臉上也無甚表情,看不出氣憤難過。
但此刻,他半摟着懷裡的人,臉上從未有過的陰沉,甚至還有一絲吳玉看不懂的懊悔和激動。
走出酒吧後,黑衣男子掙開攙扶,疑惑看向紀暮。想到這人剛剛幫了自己,率先開口道,“多謝先生幫忙,我叫司逐行。”
路燈明亮,司逐行明媚張揚、盛氣淩人的模樣落入紀暮眼裡,與印象裡在商場上精于算計,下班後保溫杯裡泡枸杞的好友好似兩個人。
紀暮第一次看見這麼年輕的司逐行。
“我叫紀暮,很榮幸認識你。”聲音低沉,眸子溫和。
司逐行上身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内搭上衣,見他不自然垂着手,紀暮正欲握手而伸出的右手一頓,轉而探向司逐行垂着的衣袖。
微涼,濕濡。
收手攤開,紅色血迹黏在修長指尖。
“你受傷了。”紀暮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輕顫。
他一邊卷起司逐行的衣袖,一邊吩咐:“吳玉,辛苦跑一趟我車上,後座有幹淨的水和白色袋子,盡快拿過來。”
吳玉應聲而去。
司逐行看着臉色蒼白,額頭縫合線滲出紅絲的男人,不是很明白他那麼緊張的緣故,比起自己的傷,司逐行更擔心眼前的人。
“紀先生,我沒事,倒是你這額頭······”
紀暮剛想回答,吳玉拿着水和袋子正好跑過來。
紀暮接過,動作熟練,快速給司逐行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這袋子裡是昨天紀暮從醫院開的藥,反正都是外傷,想着大差不差就先用着了。
司逐行覺得紀暮這人真的怪,這世上真的有爛好人?還被他碰上了?
“紀先生,要不我還是先帶你去醫院看一下你額頭的傷。”
吳玉随着話落看向紀暮額頭,心裡歎氣。
夭壽了,這怎麼看着還嚴重了,金疙瘩快碎了。
他也想勸紀暮去醫院,還沒開口,卻見酒吧門口冒出一個人,一邊跑一邊破口大罵:“司逐行,你大爺的,打人後跑得幹脆利落,老子還以為你被打死了,差點沒報警。”
司逐行白了兩眼:“你好意思說,上廁所半個小時,我以為你死裡面了。”
小嘴毒的。
司逐行用沒受傷的手扯過男子,讓他的臉面對着紀暮和吳玉,介紹道:“這是蕭帆,我朋友,見笑了。”
看着司逐行笑得一臉溫良,蕭帆的眼珠子瞪大,這厮難得露出這副模樣。
對面倆人點頭問好。
蕭帆連忙陪笑。
司逐行和蕭帆年歲相同,家境相仿,自小關系極好。因着司逐行,上輩子紀暮認識蕭帆,但說不上熟。
紀暮至今還記得司逐行的葬禮上,蕭帆憤怒揪着他的衣領嘶吼:“紀暮,阿行幫了你那麼多次,你為什麼不能好好護着他,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這話後來的紀暮也想了很多次,也許司逐行不該認識他。
他那樣的人生,一直爛着也好,何苦搭上司逐行。
夜色濃稠,甯城入秋寒涼,夜晚更甚。一陣風吹過,紀暮感覺額頭隐隐作痛。看着還在調侃的倆人,他望向吳玉。
吳玉心領會神:“二位,夜深了,我們先回去了。你們注意安全。”
司逐行聽了,堅持送紀暮去醫院,被紀暮婉拒。
回去的路上,見紀暮安靜坐在後座上,吳玉懸着的心總算落下。
第二天,睡了一覺的紀暮身體恢複不少。
以往紀暮習慣六點起床,見窗外依舊一片漆黑,想到今日是周末索性窩着沒起。
可能是昨日見到司逐行,曾經以為已經遺忘了的記憶,突然浮光掠影般出現在腦海。
紀暮第一次見到司逐行,是在觀益公司年會上,彼時司逐行态度緊繃,故作輕松卻掩不住下意識地慌亂。
“紀總,我叫司逐行,是華酌集團的新總裁,方便和您聊一下嗎?”
紀暮看着司逐行急切帶着懇求的眼神,回道:“方便,冒昧問一句,你是司家什麼人?”華酌作為甯城數一數二的企業,創始人司瑛和大兒子司定淵都是人口皆碑的人物,紀暮也得幸見過幾次,眼前男子倒是與那二人有幾分相似,但此前确實沒見過。
紀暮聲音溫和,姿态謙遜有禮,司逐行聽聞恍惚一瞬,随即笑道:“那是家父家兄,以前得他們庇護,最近才開始接手集團企業,您不認識我也正常。”
聽他這麼一說,紀暮想起司家那對精彩絕豔的父子好像不久前因意外去世。司家人低調,并未大張旗鼓舉行哀悼,相關消息也被警方封鎖,紀暮雖說得幸遠遠見過司家那二位,但往日并無交集,因而沒多關注。看來眼前這位司二公子是突然遭逢變故繼承家業,急需成績在公司站穩腳跟。
紀暮了然,沒有憐憫也沒有輕慢,從侍者處接過兩杯溫水,一杯遞給司逐行:“抱歉,節哀。我最近胃不好,不介意的話,陪我喝杯溫水可以嗎?我猜司總幾分鐘應該講不完。”
紀暮早就發現司逐行一晚上在和各行業大佬敬酒聊天,這麼久了還不醉,倒是個能喝的,但再喝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司逐行接過溫水:“謝紀總,我的榮幸。”
紀暮聽着司逐行侃侃而談,講到後面,青年已褪去不久前的拘謹,語氣自信而爽朗,方案也超出紀暮的預期。經紀暮提點幾句,幾天後的企劃書更加完美。可能是為表誠意,司逐行将好處基本傾向觀益。紀暮看過後将分成改了改,沒讓司逐行太吃虧。
紀暮記得司逐行看見分成後,先是驚異,而後笑着表示感謝,隔天給紀暮送了三箱名貴的酒。
紀暮既不奸惡也不善良,他本可以袖手旁觀,隻是那晚的司逐行與前幾年的自己太過相像,急于求成,苦于無門,難得動了點恻隐之心。
紀暮也沒想,那天晚上的恻隐之心,會在未來成為荒涼曠野最涼爽的夜風,吹散他周身陰霾,歸屬人間一盞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