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動武,先将眼睛治好……”
黥朗聽得,心涼了半截。
軒轅樾話說的平闆,但一點不耽誤他着人去尋郎中。
軒轅樾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神醫,着人去尋卻得知人早已不知去向。
軒轅樾沒有強求,原就知道那人是江湖中人,行蹤不定。當下也沒有耽誤,又請了東都城的大夫,一并連宮裡太醫都請了來。
大夫們衆口一詞,都說黥朗日後怕是目不能視了。
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對軒轅樾和黥朗來說都是。
尤其是黥朗,從那一日之後,整個人都變的沉默了。
這件事最終也驚動了聖上,軒轅昊翀命人登門看望,送了不少補品。
送賞的大監一走,黥朗就将那些東西撲了個滿地。
——他看不太清,由此撲掉那些賞賜的動作都是趔趄的。一個不穩就被軒轅樾禁锢在了懷中。
“十郎…你冷靜點……聖上他隻是關心你……”
“關心我?”黥朗笑了一下,那笑嵌在那張明豔的臉上,顯得分外刻薄了一點。
“他怎會關心我?怕是這也……遂了他的意吧……”
說着,黥朗又将那雙空洞的眼睛轉向了軒轅樾:
“樾哥,這是不是也遂了你的意?……我如今這樣,再也不會給你闖禍了……甚至連這春水閣都出不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黥朗笑的有點癫狂,笑的軒轅樾難受起來。
後實在看不下去,軒轅樾一個手刀讓他暫時睡了過去。
從那日之後,軒轅樾和黥朗之間出現了裂痕。
軒轅樾實在不忍心見到黥朗整日戚戚然坐在床上發呆的樣子,而黥朗單純地不想見到軒轅樾,于是兩人之間漸漸顯出兩不相見的苗頭。
軒轅樾不是沒想過,解開黥朗身上的穴位,還他自在。
但他一時竟不太敢。
黥朗因為眼疾,性情大變,軒轅樾實在怕他行事再無顧忌……
雖然有自己在,聖上不見得真的會将黥朗怎麼樣,但若黥朗一再做出些“犯上”的事情來,他怕是早晚有保不住他的一天。
隻是,黥朗如今目眇又力弱,又實在可憐了點……
軒轅樾狠狠心:且過一陣子吧。
等過了這段時間,他再慢慢與十郎分說。
(3)
黥朗住在春水閣,軒轅樾日日去看望,隻是不會驚動黥朗。往往趁着黥朗熟睡的時候,悄悄看一眼就離開了。
直到有一日,他撞見黥朗在屋前,面無表情的燒着什麼。
黥朗面前放着一個火盆,黥朗摸索着将手裡的東西,一件件扔進去,他似是看不見那火苗一般,好幾次,那火舌差點舔上他的衣袖。
軒轅樾實在看不下去,出了聲:
“十郎!你幹什麼!”
說着走到近前,才發現黥朗在燒的……是他從小到大當成寶貝的那些“武功秘籍”……
“做什麼……燒了?”
軒轅樾上手奪過了黥朗手裡的東西,阻止了他的動作。
黥朗也不反抗,他不讓燒,他就聽憑軒轅樾阻止。
“沒用的東西……留着做什麼……”
黥朗低低地說。
軒轅樾隻覺得“沒用的東西”這幾個字,分外刺耳。
“留着。”軒轅樾皺眉。
這些都是黥朗的寶貝,從小到大,都寶貝的很。
因為放在家裡,怕被丞相發現,說他不務正業,黥朗就抱來了軒轅樾的府上收着。
“樾哥哥,這些都是我的寶貝,藏在你這裡,你要幫我收好哦~”
黥朗眨着一雙歡快的眼睛,十足十認真地說。
軒轅樾當時是答應了的。
他專門命人收拾出了這春水閣來放黥朗的這些“寶貝”,到了後來,放黥朗這個寶貝。
“這裡永遠都是屬于你的,十郎……”
他曾經如此允諾過他。
軒轅樾這樣允諾的時候,是真心的,至少此刻依舊如此。
軒轅樾甚至曾經設想過,即便未來的王妃過門,也隻讓她住在西院的銀安殿,不讓她往這東院的春水閣來。不讓她打擾黥朗……他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隻是不知黥朗還願不願意……
轉念又恨恨地想:不願意也得願意。
軒轅樾知道,黥朗離不開他。
他也不會讓他離開……
“這兩日我要去城外巡防,回來會晚些……”
“待我忙過這兩日,就來陪你重新練過……”
軒轅樾還是心軟了。
他看着這些被火舌舔成灰燼的秘籍,忽然想到黥朗曾經為了得到他們費了多少心力、吃過苦甚至受過騙。
又想起黥朗拿着自己的一本本寶貝,一次次去誘惑别人跟他比試武功,有成功的,也有人家不搭理他的……
黥朗是真的很愛練武,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留着。将來好了……再練……”
軒轅樾決定這兩日的事情忙完,就解開黥朗的穴位。然後自己就留在府上陪着他,哪兒也不去,斷不會讓他出去惹事。
黥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顯妩媚的笑,隻可惜他和軒轅樾都沒有看到。
“軒轅樾,我們……還有将來嗎?”
聽他如此說,軒轅樾不悅擡頭,深深地望着他,眼中漸漸騰出一片決絕:
“有!本王說有,就有!”
(4)
忽一陣風過,桃花骨朵撲簌簌落了軒轅樾滿頭。
他怔愣了一下。
空中的月亮半隐進雲朵裡,真的跟十郎走的那夜一般……無二。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要離他而去?
軒轅樾眉宇之間微起波瀾。
他明明已經想好了,那日回來就解了他身上的穴位,還他一身武功……明明就差一點點……
黥朗卻沒有給他機會。
軒轅樾好恨。
哪怕他遲走一日,自己也能留住他的……
為什麼要走?
難道是因為聽到了他和軒轅昊翀說的話?
“轟隆——!”
空中忽然炸下一個雷,映襯得天地霎時發白。
跟那一夜一樣。
(5)
那一夜,軒轅樾回府的時候,得知陛下來了,此刻正在府上等他。
軒轅樾不知軒轅昊翀來意,回府觐見的時候,那人就等在這棵桃樹下。
“陛下何時來的?”
天上已經落了一陣雨,此刻短暫地歇了。軒轅樾有些意外軒轅昊翀冒雨出宮的目的。
“雨停之後才來的……”軒轅昊翀笑了一下,“宮裡悶得慌,朕就出來走走,路過王兄這裡,思及十郎的病情,便進來看看……”
軒轅昊翀說着,不着痕迹的瞥了那房門一眼。
“不想他已經睡下了,朕就沒叫人驚動他……等你回來,同你說說話。”
軒轅樾下意識地不想讓軒轅昊翀覺得黥朗失禮,也就順着他的話道:
“十郎這幾日卧病,清醒的時候少,陛下莫要同他計較才好……”
軒轅昊翀笑:“那是自然~”
軒轅樾見軒轅昊翀面上并無惱意,索性将話挑明:
“十郎的眼傷,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怕是不能好了……”
“他日後,自然也隻會乖乖待在這府上,臣斷不會放他出去生事……陛下不必擔心。”
軒轅昊翀挑挑眉:
“朕不擔心……黥相之死,雖是朕有意為之,也是他咎由自取……但黥朗,朕卻從未想過要遷怒……王兄以為是為何?”
不等軒轅樾開口,軒轅昊翀就接着說了下去。
“就是看在王兄的面子上~”
軒轅樾颔首:
“他現在不能用武、雙目已盲,并不足為陛下之患……”
軒轅昊翀又笑:
“哈哈~~王兄小看朕了,一個小小的黥朗,朕還未放在眼裡……”
“何況王兄如此費心,不僅廢了他的武功,還讓他瞎了眼……朕豈會不領王兄這個情……”
聽軒轅昊翀這樣信口之說,軒轅樾卻下意識沒有反駁。
陛下這麼認為也好,終歸對十郎來說,是有好處的。
春水閣内忽然發出一聲隐動,軒轅樾霎時臉色一僵。
鐘勤見他如此,立刻便蹑手捏腳地輕推開門觀望了一眼,而後沖軒轅樾搖了搖頭,示意裡面的人還在睡着,并沒有醒。
軒轅樾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與軒轅昊翀這番話,聲音很輕。
即便如此,軒轅樾還是被吓出了一點冷汗。
“陛下,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軒轅樾開口。
終歸在這裡還是不妥……
天上忽然炸下一個雷,劈在了春水閣當空,照的天地生白。
軒轅樾腳步頓了頓,但還是帶着軒轅昊翀離開了那處。
……
想來,或許黥朗就是在那之後走的……
因軒轅樾半個時辰之後再回來時,春水閣内,已經人去閣空……
……
天上傾下雨來,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軒轅樾的臉上。
“王爺,回去吧……”
破雲出聲,将軒轅樾的思緒拉了回來。
軒轅樾怔愣着,卻還是依言站回到了屋檐下。
隻旁觀着傾盆的大雨霎時将那棵桃樹,打得枝葉亂顫、隐在了雨簾内。
“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軒轅樾愣愣地對着虛空,發問。
“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在前面走着的萬旃君停下了腳步,回頭望着身後的月寒江,問。
一直沉默着埋首邁步的月寒江,擡頭看向萬旃君,瞬間就明白了他在問什麼。
胸中的憤怒甚至是在刹那被點燃的。
月寒江想也不想地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