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穆繇被領進一個非常偏的小院——他并沒有留意是怎麼走的,他隻是跟着人家走。
前面那人似也不上心,走了半刻鐘,将他推入一扇半掩的門裡,簡單交代幾句就走了:
“那是柴房、院裡有浴桶、那邊房裡有竈,你洗就自己燒,水在水缸裡。”
穆繇什麼也沒問,那人見他不說話隻當他聽到了,于是也不再管。
這裡其實是萬府的柴房,下人們覺得在這裡洗澡方便還不會打擾到别人,就索性在柴房邊上的空房裡砌了個竈台。
冬日裡浴桶之類的自然都會放在屋子裡,夏日就擺在院子裡。
竈台上徹夜亮着一盞油燈,人們習慣入夜的時候點上,由此進那房中也并不會摸黑。
其實這裡,下人們圖個方便,也就夏天用的多。現在是三月早春的天氣,還是有些寒意的,因此平日大家并不來這兒。
那帶路的人将穆繇領過來,主要還是考慮到不想讓他驚動了旁人。
——這一夜,雜七雜八的事情多着呢,他們這些上夜的人已經很累了,不想再給自己找事兒。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那帶路的人看得出他們家大公子不喜歡這個孩子。聽着意思這孩子以後也會是這府裡的奴才,因此自然輕視些。把自己該做的做了,更盡心些是肯定沒有的。
由此撂下幾句話就走了,他甚至忘了,穆繇隻是個八歲的孩子,挑水燒柴或許可以,那院中的浴桶他甚至都未見得搬得動。
但實際上,穆繇連挑水燒柴也是沒做過的。
穆繇愣愣看着這一片荒涼的院落,心裡也荒涼地可怕。
他此刻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那蓑衣隻護住了後背一點點地方。
此時雨已經停了,院中汪着幾窪水,将當空投下的月光撕的一片一片的。
穆繇解了自己身上的蓑衣,輕輕放在廊下的空地上,然後呆愣愣地去看那浴桶。
浴桶裡有一層渾濁的雨水,此刻屋檐上還稀稀拉拉滴落幾串進去。
穆繇此刻腦中什麼都沒想,他隻是憑着本能在做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那個桶搬倒,清出裡面的殘水,也不知道是如何将它又立起的。
他隻知道他現在坐在那個竈前,卻點不着火——他試過了,他做不到。
火焰跳動幾下,還沒等添柴就熄滅了,竄出來一股煙,嗆得他眼淚成串流下來。
那鍋裡放着他剛添進去的水——他拎着桶分别從缸裡和院裡的井裡打的水。
他想,隻要燒熱一點點就行了,他這麼小的人用不了多少水。
可就是這一點點水,他也沒有辦法把它們燒熱一點。
他能做的好少,他什麼都做不了……
娘死了,父親死了……而他還從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麼,他什麼都做不了……
巨大的悲傷瞬間壓過來,穆繇終于有些承受不住了。他抱着自己的腿,在那個冷冰冰的竈前,埋頭哭起來。
嗚咽出聲,眼淚都壓進了衣衫裡。
這裡沒有人,他也不怕吵到人。
屋檐下的雨滴答滴答落下來,很安靜的夜,拽出回憶裡娘的聲音:
“繇兒,哭是沒有用的……”
似在耳邊,又似很幽遠。
穆繇擡起頭,看看外面,空蕩蕩的。
哪裡來的娘呢?
穆繇伸出胳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騰地一下站起來。
發了狠。
燒不着就不燒了,又什麼要緊。
就算隻有井水,也夠他用的。
穆繇不知跟誰賭氣似的,将那鍋中的水又盛出來,全灌進了那浴桶裡。
不夠,又去那井裡打,一桶一桶地,像想把那桶淹死一般。
直到浴桶裡的水呼啦啦溢出一片來。
穆繇才愣愣地停了手。
——那溢出來的水濺了他一身,他才意識到要停手。
那桶裡裝着的一個月亮,晃晃悠悠的,穆繇看着看着,又有點發懵。
發懵也沒有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