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羅衣将這衣服穿上身的時候,第一感覺便是——這就是階級。
饒是杜家相對于很多平民百姓而言,日子過得已經算很不錯。可就算是在當家主母趙元倚的身上,她也從未看到過這樣不加掩飾的華麗衣裙。
這樣家底殷實又位高權重的人家,她進去以後的日子,怕是要更加小心翼翼了。
鄭媽媽一直在細細觀察她的面色,她自然知道這嫁衣有多值錢多費神,金縷閣十幾個經驗豐富的繡娘日耕不辍,這才趕了出來的。
要是平常的姑娘,見了這嫁衣,不說樂得開懷,藏不住的驚訝和欣喜也是有的。可這杜六姑娘,神色一點沒變。
她正這麼想着,杜羅衣像是覺察了她的想法,擡頭對她笑了起來,“請媽媽轉告老太太和大太太,羅衣很喜歡這嫁衣,多謝她們二位牽挂。”
伊人笑顔如花,大紅嫁衣稱的她如玉般靈動。
鄭媽媽看直了眼,似乎,這六姑娘便是隻有臉蛋,也并非不可。
她在杜府待到了幾乎要掌燈的時辰,才匆匆告辭。
入了府,也沒往老太太的順慈軒去,而是徑直去了靈玉閣。
這一年裡,侯爺的病情急轉直下。那箭矢造成的傷口分明早已結痂,可侯爺卻始終醒不過來,如今甚至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不僅如此,無論冬夏,每每近黃昏,侯爺便會全身抽搐,冷汗直流。禦醫仔細盤查,卻也束手無策。幸而黃昏過去,這症狀便會緩解。
故而每日黃昏,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會守在靈玉閣,免得侯爺出事。
她進了靈玉閣,沈寄言不久前才發作完,如今正安然躺在床上,又恢複了那副了無聲息的樣子。
見她回來,老太太給那毫無知覺的人掖了掖被子,由沈家大太太,即沈寄言的生母曲雅攙着出了寝屋。
“如何?”沈老太太早年跟着老太爺在馬背上闖天下,面上自有一股肅殺,不怒自威。
這些年接二連三的,丈夫同大兒子接連逝世,被寄予厚望的長孫也一病不起,再冷硬的人,眉間也覆上了幾分憂愁。
“是個可心的。”鄭媽媽分别扶了二人坐上了榻,照料侯爺接近一個時辰,怕是累的很。
“哦?倒是難得從你嘴裡聽到‘可心’這詞,”沈老太太嗤笑了一聲,“這回怎得開了這金口?”
别看鄭媽媽如今上了年紀,看着是人畜無害,年輕時那可是個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厲害。老了老了,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如今雖是把面上張揚收起來了,可背地裡還誇人這事算得上罕見。
“您可别擠兌我了。這杜六姑娘,不止模樣出挑。難得的是,雖年紀還小,可不卑不亢。”
沈老太太和一旁的曲雅對上了眼,随後曲雅終于開聲問了一句,“那姑娘神色如何?”
所謂神色如何,無非就是想知道杜羅衣在面臨沖喜時表現出來的态度。她們雖能理解女子于這些事上終歸是不願的,可要真是落到自己孩子身上,卻也不希望将來要進門的女子太過低沉萎靡。
“奴婢看着,六姑娘心情算是不好不壞。我進門的時候,她正練字呢,旁邊的紙堆得老高,應當不是做樣子。”
“練字須靜心,不管她内心如何,面上能保持如此鎮靜也算是不錯,”沈老太太輕抿了口茶,“派人去把翹園捯拾出來吧,言兒病了太久,讓她住在靈玉閣也是委屈了些。”
翹園,算得上是侯府裡獨一份的景色,剛好離靈玉閣有些距離又不算太遠。看來這六姑娘,很合老太太的胃口。
鄭媽媽心底有了考量,便依着吩咐下去找人去了。
屋内,曲雅神色戚戚然,“母親,我們這樣,算不算平白無故害了一女子?”
沈老太太閉上了眼睛,縱然萬千心緒,也隻吐露一句,“要真有報應,便讓它隻找我一人吧。”
她何嘗不知此事有違道義,可白幡素缟、舉家哀鳴的場合,她前半生經曆了太多。她倦了,也怕了。哪怕隻有萬一的可能,她拼了這條命,也要給言兒尋一個生機。
她睜開眼,眼睛往榻上看去,那上頭,躺着忠勇侯府的希望。他身上,系着沈家上上下下的榮光。
言兒,祖母求你,快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