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親娘和親爹已經吵了大半年架了,就算是我自欺欺人地裝聾作啞也裝不下去了,吵了大半年吧,兩個人就離婚了。”
這段故事蘇子沐之前聽小蒼蘭大概提過,因此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講。
小蒼蘭繼續說:“他倆那段時間吵得很兇,也經常不回家住。我每天放學回家,一半的概率兩人至少有一個不在家,剩下的一半兩人必然在摔盤子摔碗地吵架。可是自從扯了那張離婚證,兩人倒像休戰了似的,不怎麼吵了,也開始回家住了,除了兩人誰都不說話,誰也不理誰,還有我媽時不時發瘋吼我,好像一切都在好轉,幾乎讓我生出些‘會不會一切沒那麼糟糕’的幻想。”
蘇子沐心裡又苦又澀,心底的保護欲幾乎快要噴發而出——這也能稱為“一切都在好轉”嗎?!!
“可惜隻是幻想,沒過兩周,她就帶我去了繼父家。”小蒼蘭說,“她根本放不下自己的虛榮心,看着其他女人買包買口紅就眼紅。我繼父給她送了幾個盜版包,就屁颠屁颠跟着人走了。”
小蒼蘭的聲音輕輕的,散在草原的風裡,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夜晚溫度太低,無端讓蘇子沐打了個寒戰。
可她隻是一動不動地戳在那裡,草原的風刁鑽地往衣襟裡灌,她卻連衣服都沒緊一緊,生怕自己的任何一點兒動作影響到小蒼蘭的傾訴。她默默地聽小蒼蘭像隻被紮了一個眼兒的氣球似的,一點點把自己的過往漏給她聽。
“可其實我繼父隻是想把她騙回家當媳婦。”小蒼蘭說,“你想想,能娶這種‘天真爛漫’到能被兩個包就騙回家的女人的,哪能真有錢呢?”
“過去之後她就很快發現是又一場騙局。才出虎口,又進狼窩。因為帶着我,我繼父和他家裡都對她很不滿意,明裡暗裡地挑刺,家裡有親戚說他搞破鞋,他對我媽不好,我媽自然也對我不怎麼好,不知道哪兒惹到她就罵我打我一頓——我繼父脾氣大,她在他面前不敢耍橫,我就成了她的出氣筒。我繼父本來就不待見我,自然冷眼旁觀,偶爾添上一把火,陰陽怪氣地諷刺我兩句,一般就是什麼‘你媽為你受了這麼多委屈,你還不懂事兒,還惹你媽生氣’什麼的。”
蘇子沐:......
什麼虎口狼窩的,充其量是□□口老鼠窩!!
“自然個屁!”蘇子沐不知道從哪兒升起一股無名火,明明知道小蒼蘭也是這一切的受害者,此時卻恨不得敲開她那比自己還年輕的腦殼,看看她到底在哪兒塞了這麼些封建糟粕的老黃曆。
“就因為你繼父對她不好,她就自然得對你不好。”蘇子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吳清宜,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個什麼因果邏輯。”
小蒼蘭仿佛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似的,愣在原地。
她自從談了這個戀愛,每天被蘇子沐“寶寶寶寶”地在蜜裡泡着,乍被叫了大名,一時間愣在原地,呆出了一副懵懂的無知樣。
蘇子沐看着小蒼蘭一副理所當然的困惑,心裡又頓時泛起了酸,澀澀地痛了起來。
她心頭一跳,突然徹底懂了。在沒有遇見自己之前,若不是帶着這套“封建古董”的老黃曆自我欺騙,她該如何渡過那成為“小蒼蘭”前漫長而黑暗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又當如何在這樣一個毫無愛意和溫暖的家庭裡自處呢?
大腦的自我欺騙有時在外人看來很愚蠢——但那卻是人類進化了幾十萬年才形成的,一套完美的趨利避害的自我保護系統。
“寶寶,”蘇子沐的聲音不由得軟下來,“這不是你的錯。”
這一句話卻在蘇子沐意料之外地掀起軒然大波,眼前的人突然哭了,眼眶很快蓄滿了一汪好像流不完的淚水。
小蒼蘭好似從生下來就在等這句話似的,此刻,之前所有那些自欺欺人的老黃曆頃刻間潰不成軍,她在漫長歲月裡編纂出的安慰自己的理論轟然倒塌——她終于等到了這句真相,哪怕不是如她最期待的那樣——這句話該由母親親口對她說的。
蘇子沐抱着拍了拍小蒼蘭的後背,哄了哄,又問道,“她今天打給你幹什麼?”
“其實她前兩周就找過我,她一輩子窮怕了,開口就問我要五百萬。”小蒼蘭習慣性地替别人找好借口,“她看了節目,發現自己女兒成了個所謂名人,又不知道誰在她耳邊吹風,說她女兒寫一首歌的錢她一輩子都掙不出來,她立刻出離憤怒了,帶電話質問我,問我為什麼不給她錢。”
“然後呢?”蘇子沐心頭大驚,忍不住皺了眉頭。她幾乎時時刻刻和小蒼蘭待在一起,竟然不知道這件事。
“我沒答應她。”小蒼蘭垂下眼睫,像在掩飾什麼,“我根本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兒,我不是沒錢,我就是不想給她。”
“憑什麼啊?”小蒼蘭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對她根本沒感情。”
大概沒有多少人會真的恨自己的母親,因此哪怕她讓她度過了那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童年,她也隻會說一句“我對她沒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