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娴和孟玲的談話并沒有出現什麼新的内容,無非就是對後續追責的商讨。施淮雨坐在床頭将民警問過他很多次的話又聽了一遍,其間眼神一直看向扔閉眼昏睡的神風少年。
孟景橋的皮膚一直是幹幹淨淨的冷白色。這膚色不僅經常讓生人誤會他不愛說話,還總是讓施淮雨在個别瞬間晃神,心道這人的确是好看到讓人覺得不真實。
隻是在平日,孟景橋膚色再白,渾身上下也都是帶着蓬勃生命力的。今天的他阖眼躺在夢澤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的病房床上,燈光照射下的皮膚依舊是白,看上去卻莫名沾染上一種灰色調的死氣沉沉。
看平常生動活潑的少年失去意識昏睡不醒,施淮雨不由覺得心裡一陣難受。
他沒有胡亂給自己扣鍋的矯情毛病,不會随便遇到點事就開始精神内耗。但不管是救陳小英還是遭遇陳厚,這都是他們一同經曆的大事。任何一個十六七歲的學生看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重傷昏死,心裡都不會好受。
“那就先這樣吧,我會着手起訴,然後動身找幾個律師朋友,一有進展就馬上聯系你。”
出神間,身後蘇娴已迅速陳述完自己在飛機上思考出的對策。孟玲微垂下頭沉思許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我這幾年一直在外地,對夢澤這邊的事情不太熟。”
蘇娴還要跟張曉棠對接關于澄溪研學的内容,在關心完兒子後便匆匆離開病房。房門關後無人再來打擾,孟玲眸光微沉,繼續同施淮雨說起了先前的話題:
“同學,你說你和小景是學物理競賽認識的……我不太懂競賽,他學得好嗎?”
好不容易從鈍痛中尋回幾分神智,施淮雨勉強定了定神:
“啊,是的。他特别擅長物理,我們現在有好幾個人每天在一起學物競,他是裡面成績最好的。”
不管平日交流多還是少,“孩子成績是好是差”始終是華國家長的一大心病。孟玲聽到這話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面上終于有了幾分輕松:
“那就好,我還一直擔心他會跟不上神風高中部的進度……唉,喜歡還能學會就行啊……”
“他在他們學校成績一直很好啊。他六科成績平均下來能排到神風年級前五十,理論上東部五校是可以随便挑的。”
對上言信少年略有些疑惑的目光,孟玲臉上逐漸浮現一絲苦笑。随後她伸手拍了拍施淮雨的肩,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說道:
“嗐,他有能力選自己喜歡的學校就好。我們家那邊事情有點複雜,我……我很少能和他見面,都不知道到底學成了什麼樣。
“本來這些事拿來跟你講不大合适,但小景在小學畢業後性格就一直有點孤僻,我好像也沒見他交過什麼好朋友。既然你們一起經曆了這麼多事,那我就跟你說一點吧……我感覺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希望你知道以後也能多幫幫他。”
這話讓施淮雨覺得有幾分古怪。孟景橋這人面對讨厭對象時确實鋒芒畢露,但性格絕對算不上孤僻;他也的确不太愛主動和人搭話,但身邊朋友絕對不算少——就算不算幼年省隊群這些外校學生,那在神風中學也還有個同班同學沈一灼呢。
很顯然,他覺得孟玲說的不大像他認識那個孟景橋。但這對母子間似乎存在着非常奇怪的信息差,他于是沒有突兀點破,隻是安安靜靜聽孟玲繼續說了下去:
“大概15、16年的時候,我、小景,還有小景他爸爸,我們三個一起住在呈遠新區。
“那時候呈遠還沒被開發出來,周圍不是工地就是小村,很多孩子都不是特别有教養。那會我們家又沒錢,沒法送小景去言信附小或者神風附小。小景就隻能在當地随便找了所學校,跟一群魚龍混雜的孩子一起上學。”
不知是因為蘇娴剛才太過可靠還是因為兩個孩子看上去太過在意對方,孟玲似乎特别信任面前這個初次見面的高中男生。施淮雨安靜聽着,漸漸從叙述中拼湊出了孟景橋的童年。
***
“雲雲!今天在學校有沒有想老爸啊!”
呈遠一小三點四十分的放學鈴準時響起,暖和陽光照在狹窄校園内。一個四十歲不到的黑衣男人站在校門口的人行道上,沖一個背着書包飛撲而來的小小男孩張開雙臂。
這男人相貌算得上英俊,個子也很高,引來周圍一衆同學好奇的打量。那直沖而來的男孩便在這樣的視線中一把抱住男人的腰,開口便是軟乎乎的童聲:
“老爸!我今天超超超超超級想你!”
聽到這話,男人整張臉都笑開了花。他極寵溺地柔柔小男孩的黑發,随後向他伸出自己幹燥溫暖的大手,父子倆牽在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雲雲今天數學作業寫完了嗎?昨天那道雞兔同籠老師最後怎麼說?”
“完了完了,我做數學作業最快了!老師說我解方程超級厲害,老爸你真是太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