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隻瓢被身旁人拿起時,謝聿手中被連接的紅線扯動了一下。
他轉頭朝江绾看去。
方才一身大紅嫁衣端坐床前的身影已經來到他身側。
她頭頂的金钗鳳冠随着她低頭的動作晃得叮咛作響。
脖頸處露出一截瓷白肌膚,在大紅嫁衣的映襯下恍人眼簾。
謝聿斂下眉目,面上沒有太多表情。
擡手交臂時,他微微俯身,身前人就主動朝他走近了一步。
一抹溫熱的馨香蓋過瓢中酒氣先一步蹿入鼻腔。
謝聿下意識蹙了下眉。
他不适有人與他靠近,也從未嗅到過這種似濃似淡的香氣。
江绾未曾注意謝聿的神情,隻勾着他的手臂仰頭喝下了自己那份酒。
喝完酒,她拿着空瓢的手頓了一下。
她方才隻是順着喝合卺酒的流程,上前半步與謝聿舉瓢交臂。
但謝聿身量比她高不少,她為能夠到瓢壁,微墊了腳尖又向前湊了些許。
待喝完酒,她才發現自己竟是離謝聿這麼近了。
但謝聿還未飲酒,她被勾着手臂下不來也上不去。
這個姿勢維持一瞬就有些吃力。
江绾見謝聿還未有動作,到底是忍不住出聲輕喚道:“世子,該喝合卺酒了。”
謝聿眸色一沉,是為自己方才的一瞬走神。
近處傳來的嗓音軟得像棉花似的,沒有半分力道。
那抹香氣也更濃郁了幾分,無孔不入,擾人心神。
謝聿一口飲盡瓢中酒,很快收手後退了一步。
江绾因此也微松了一口氣。
兩人相繼将空瓢放回桌上,屋外便傳來了喜婆的聲音:“世子爺,時辰到了。”
謝聿聞聲擡眸,看的不是門前的方向,而是江绾。
“你應該清楚,你我這樁婚事是為何,既是利益交換,我便與你将話擺在明面上說清。”
他聲色冷淡清冽,聽不出情緒。
江绾不知他想說什麼,便隻輕輕點頭“嗯”了一聲,等待他的下文。
謝聿餘光掃過屋内景象。
窗台纏繞的紅綢随拂過的微風撩起一陣漣漪,鴛鴦紅燭燃燒搖曳。
他現今二十有四,在這間屋宅住了已有二十年之久。
但今日,這間他本該無比熟悉的屋子處處可見火紅喜慶的裝扮,卻又處處顯得陌生違和。
謝聿面無表情道:“江家事宜我會盡快接手辦妥,後宅諸事你便随雲夫人一同料理,我平日公務繁忙,不常待在府上,你我無需過多做戲,你且端方守禮,安分守己,該許你的,江家的,自會如最初商量好的那般,你也不需有别的無意義的心思。”
這的确是一番完全擺在明面上的直白話。
也因太過直白,顯得冰冷無情,刻薄疏離。
無論是因何而與眼前人結為夫妻,聽聞此言該是會有些心傷失落的。
但江绾倒是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也很快點了點頭,乖順應聲:“好,我知曉了。”
謝聿對她如此幹脆的應承有一瞬詫異。
但很快便不甚在意地消散了。
他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江绾搖頭:“沒有。”
謝聿這便不再多言,徑直移開目光轉身離去了。
随着房門關上,屋内隻剩下了江绾一人。
寂寥的氛圍和喜慶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绾邁步就朝床邊走了去。
她坐回床沿,放松了身子就往後仰倒去。
後腦勺剛觸及柔軟的床榻。
她突然一聲:“哎喲。”
厚重的鳳冠咯得她頭頂生疼。
門外傳來銀心的聲音:“小姐……不,世子妃,是奴婢。”
江绾扶着鳳冠坐起身來:“進來吧。”
“世子妃,奴婢方才問過喜婆了,您這會可以吃些東西墊墊肚子,這大半日您都還未進食,可有什麼想吃的,奴婢去告知後廚。”
江绾被鳳冠侵擾的煩色褪去些許。
她偏頭想了想,道:“我想嘗嘗京城菜。”
"好,奴婢這就去。"
銀心走後,江绾也不再繼續折騰自己不太方便的衣着。
她索性起身打量起這間婚房來。
這裡是謝聿在國公府的住處。
屋子寬敞,看上去和她在襄州的閨房差不多大。
但屋内裝潢,撇去為成婚而特意裝扮過的物件,其餘便顯得簡潔低調許多。
兩側高大的博古架隔開了廳堂和寝屋。
博古架上擺有書籍和古董收藏。
廳堂那側的牆上挂着一幅不知出自誰手的水墨山水畫。
江绾邁步走去,視線一一掃過,似是從屋中各處景象看到了謝聿過往單調無趣的生活。
結合她之前聽過的有關謝聿的事迹,和方才短暫的一面,倒也挺符合她對謝聿的印象。
沒過多會,銀心端着吃食回到屋中。
江绾折騰大半日早就餓了。
她迫不及待品嘗起往後會時常吃到的京城菜。
京城口味偏淡,食物做法和襄州大有不同。
江绾有些不适應,但因着腹中空蕩,還是吃了不少,幾乎空盤。
飯後,銀心為江绾沏茶。
江绾念及小半年前在謝聿這兒喝過的香茶,讓銀心前去詢問了一番,還真要來了那時的茶葉。
吃飽喝足後,江绾有些犯困了。
但謝聿未歸,她還得頂着這身裝扮繼續在屋中等着。
江绾起身給自己換了個軟凳,剛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着,就見銀心鬼鬼祟祟地抱了個匣子進屋。
江绾聞聲擡頭看她,見她小臉微紅,視線飄忽,到嘴邊的問話便咽了回去,轉而道:“拿過來吧。”
銀心這才邁步上前,低聲道:“世子妃,這是喜婆吩咐奴婢給您的。”
江绾點頭,自然而然接過匣子打開。
裡面果真是她所想的幾本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