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理被他這麼一問,也有些不确定:“昨晚過敏困得我迷迷糊糊,就看見有個穿白衣服的人進來了……”
正巧護士進來換藥水,順便扒開納斯大叔眼皮看了看。
“護士姐姐昨晚是誰值班,”柏理眼睛一亮,趕緊問:“來病房了嗎?”
護士眼下帶着烏青:“昨晚是我值班,沒進來啊。”
這話一出,屋子裡陷入沉默。
半天柏理才艱難張嘴:“那昨晚進來的人是誰啊……”
商允在聽見小七說沒醫生進來時表情便有些凝重,現在聽見護士否認,更是直接起身往外走。
小七想阻止,看他臉色難看又讓開位置。
帕斯汀挑眉跟出去,看他急匆匆往樓梯間拐:“怎麼了,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嗎?”
商允示意他把門關上,劃破手指在門後畫符。
“還隻是猜測,”商允畫完最後一筆,複雜奇特的符咒隐隐散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回溯?”帕斯汀沒少見這個符,以前經常有巫師用來偷聽别人說話。
不過它對巫師身體損傷很大,就算是大巫師也很少用。
相當于把過去的事在面前重現,但不能更改。
周圍空間有些扭曲,商允眸子垂下,伸手觸碰:“是。”
這裡還沒有監控,他隻能通過這種辦法來驗證自己的猜測是不是對的。
一陣紅光閃過,商允被吸進去,帕斯汀歎口氣,溜達着跟進去。
時間碎片迅速倒退,在空中劃出多彩的拖尾,商允站穩身體,在無數碎片中抽出昨晚的碎片攥在手心。
半秒後,所有碎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屏幕:視角從白色天花闆垂直向下。
柏理一邊鋪床一邊抱怨:“那輪船上可臭了,還有臭腳丫的味道,阿嚏——”
納斯大叔靠在床頭,忍不住用腳戳他撅着的屁股:“真慘啊你……”
雖然臉色稍微蒼白,但也比今天早上看見的好太多。
柏理閃開:“哎呀,别搗亂……”
兩人聊了會天,柏理坐在床邊,腦袋一點一點的,馬上倒下時又拍拍臉。
“小七哥怎麼找醫生找了這麼久?”
“說不定是醫生在和他交代我的後事。”
柏理瞬間清醒,呸呸吐了兩聲:“怎麼能這麼說呢,不吉利!”
正說話,小七帶着護士進來換藥,囑咐幾句出去了。
納斯大叔把輸液管往旁邊撥,看他腦袋又開始點:“撐不住就睡吧,我也睡覺了。”
柏理拍拍腦袋,困得連眼前都模模糊糊,從桌子上摸起芒果啃了口:“我吃點東西清醒下。”
商允把時間拉快,等納斯大叔和柏理都睡着,一道白色人影探出腦袋。
口罩和帽子遮住他大半部分臉,但那雙眼睛卻是熟悉得不行,讓人幾乎一眼就能認出。
是金。
金昨晚在旅館喝得醉醺醺,結果轉身就來了醫院,明顯早有預謀。
想到昨晚他帶人灌自己酒,商允眼底醞釀起風暴,攥緊拳頭接着往下看。
金先是在柏理身邊繞了圈,熟練地從他的口袋裡抽出昏迷香水往他臉上噴了兩下。
昏迷香水是柏理自己配的香水,用來防備動物突然發狂,沒想到現在卻用在自己的身上。
金看他腦袋徹底落下才走到藥瓶旁邊,抽出針管,把一管淡黃色液體緩緩往裡面推。
帕斯汀倒抽一口冷氣,轉頭看商允:“這……”
後者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陰沉,他哆嗦了下,把後面的話咽進肚子。
看到這就可以了,納斯大叔今早出現的異樣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金下藥了。
這種肮髒的手段幾年前給商允用無果,現在又把主意打到納斯大叔身上。
帕斯汀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人不是看你不順眼嗎,怎麼沒給你下藥?”
商允把碎片捏碎,身邊場景迅速收縮,兩人身形扭曲移動,最後回到樓梯間。
“不知道。”他往外走,“去問問就知道了。”
他走太快,帕斯汀差點跟不上他,結果剛到醫院門口,就被趕來的安娜拉住:“快回去,納斯大叔他……”
她語氣焦急,話說到一半便繼續不下去,商允心往下沉,跟着她回病房。
他們出去不過二十分鐘,納斯大叔卻比剛才還要虛弱,回去的時候正好撞上往外走的醫生。
安娜抓住他的手:“……醫生?”
醫生搖搖頭:“别太傷心。”
他說完歎口氣,又疑惑看病床:“昨天剛穩定,怎麼今天突然就這樣了……”
醫生說完便出去了,屋子裡隻剩他們幾個。
過了幾分鐘,還是沒人說話,空氣中死一般的安靜。
帕斯汀提前離開了,柏理蹲在床頭,眼眶通紅。
安娜站到小七身邊,看着了無生機的納斯大叔咬緊嘴唇,最後還是忍不住靠到小七懷裡。
商允深吸一口氣,開口時嗓子有些啞:“我出去一趟。”
去找金要解藥。
他轉身剛擡腳,就聽安娜在後面叫他:“帕頓,納斯大叔好像在找你……”
擡起的腳在半空中調轉方向,商允走到病床邊,彎下腰看他勉強睜着眼睛:“我在呢,怎麼了?”
納斯大叔瞳孔渾濁,看了他半天才張開嘴動了幾下,幹燥溫暖的手抓住他的,用盡全身力氣抓緊。
商允湊近聽,終于聽清他說得最後兩個字:“回家。”
眼前逐漸模糊,商允咬牙輕輕嗯了聲:“好,我送你回家,你再堅持下。”
納斯大叔瞪大眼睛,又小聲地說了句回家。
他該回家了,家裡有個喜歡穿裙子的小姑娘,拿着野花在草地上睡覺。
他已經在外面漂泊了很久,該回去了。
他要去村東邊買小甜點,還要晚上帶她去看星星,然後告訴她,她的孩子已經成為了很優秀的魔術師。
以後沒人會再欺負他。
手上的力道突然松開,床邊的柏理高聲喊了聲納斯大叔。
安娜抱着小七哭出聲,小七抿緊嘴,把淚珠逼回去。
商允怔怔坐在床邊,久違感受到了一陣痛苦。
這個副本的時間太長了,人物也是這麼鮮活,有時恍惚之間他也會認為自己其實就是帕頓。
而商允隻是自己在練習魔術時的夢。
沒有鑰匙,沒有副本怪物,這隻是一個人最普通不過的生活。
而現在,納斯大叔走了。
有水珠落在手背上,暈染開時床上人的溫度也開始消散。
病房裡的哭聲越來越大,醫生又進來了一趟,扒開納斯大叔眼皮看看,什麼都沒說又退出去。
如果他沒有喝多就好了。
身邊人影重重,商允睜大眼睛,卻越來越看不清納斯大叔的臉。
如果他沒有喝多,就能及時察覺到不對勁,趕來醫院。
如果他沒有留下要回雜技團,納斯大叔現在應該剛到小村莊,還能過一段悠閑生活。
或者如果他沒來曼斯納……
如果太多了,越往後追他越覺得都是可以避免的,一切都有迹可循,為什麼他就是沒發現呢。
都怪他沒有發現,納斯大叔可以不用死的。
小七擦幹眼淚,看商允半天不動,輕輕拍他的肩膀:“别太傷心,人已經走了。”
他放輕聲音:“這病到最後也是很痛苦的,現在走了也好……”
柏理在旁邊哭得直抽抽,安娜把手上的衛生紙遞給他,自己也抽了幾張擤鼻子。
故事還沒結束。
商允突然想,故事還沒結束。
他掙紮起身,把納斯大叔手放回毯子裡,沖外面跑。
故事還沒結束,團員還沒變成動物。
曾經他有多讨厭這個被魔術師安排好結局,現在就有多慶幸。
納斯大叔還沒死。
小七攔住他:“你幹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