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分鐘——
洗手間時斷時續的響起一陣泣不成聲的嗚咽啼哭。
雷莉的尖叫聲刺耳有力,大的足以在半封閉的狹窄洗手間裡制造出令人膽寒的回音——
仿佛嗓子裡塞入大量滾燙赤紅的煤塊,嘶啞的喊叫中帶着濃郁腥臭的血氣與絲絲血肉粘膜彼此摩擦碰撞後徹底毀壞糜爛的細碎窸窣聲。
富江一隻胳膊搭在樓梯欄杆上,目不轉睛地望着照片,對雷莉痛苦的吼叫聲置之不理。
她想到‘三個活人’,便油然而生出膩煩的心理:
我花了一星期時間做鋪墊、做陷阱、做道具、做劇本……累了,不想再一個個親自上陣追殺那些狗崽子……
雷莉的嘶吼聲停了下來,不是突然停止,而是慢慢降低音量,如同耗盡電池的廉價音樂玩具般,在沙啞古怪的‘撕拉’幾聲後才銷聲匿迹。
富江默數十秒:雷莉果然再度尖叫起來,音量徒然拔高。
如同坐上幾百米高空的雲霄飛車,經過一個低谷時,自然飛上高空。
富江拾起腳步的來福木倉,一手捏住兩隻布偶:
她要雷莉在深度催眠中飽嘗苦楚折磨——在死神陰影下充分地、透徹地體味感受‘痛’。
最好活活痛死幾次。
有了這份難得可貴的經驗體會,她才不會在以後苟活下來的歲月裡說出類似‘他還隻是孩子’這樣的風涼話。
她帶着布偶與來福木倉走下樓,估量着雷莉待會要做的工作,便格外‘溫柔體貼’的将來福木倉放置在客廳顯眼的玻璃茶幾上。
她繞過老舊的棕色皮質沙發,漫步到洗手間,距離女人一步遠的地方,端詳着女人油汪汪白蠟皮膚,青黑浮腫的眼皮,撕裂出血的嘴角。
乍看下,還以為這是具停放許久的死屍。
她半蹲下來,嗅到一股濃烈的腥臊氣……有點像尿味與狐臭混合後的味道。
她大概是聞過太過這類臭味(吓破膽的人都會散發出這種味道)如今已經能夠面不改色的湊近雷莉,在她耳邊輕聲下達兩個暗示。
她兩指拎着錄音過的手機與那張布蘭特跟朋友的合照,利落地塞入她浴袍敞開的胸口,順便給她拉了下堆積到胯部的浴袍下擺。
隻用兩根手指快速做完以上這些準備。
富江最後望了眼昏死狀态下的雷莉,擠下一滴鳄魚眼淚,為她真心實意的禱告一句‘阿門,願魔鬼保佑你,’就提着兩隻布偶人,開門離開。
……
雷莉徒然驚醒!厚厚的眼睑如窗簾般向上一翻,露出一雙赤紅的眼。
她用嘶啞的喉嚨擠出一聲嬰兒啼哭似的尖細氣聲,嘴巴大張,撕裂的嘴角再度流出鮮血。
她蠕動着翻過身,手臂撐在地闆上,呼出的熱氣像盛夏沙漠地帶裡又幹又燥的熱風。
(救我……我不要死)
她哆嗦着兩片腫起的唇瓣,牙齒劇烈打顫,臉上又是淚水又是鼻涕的。
思緒還是混亂不堪完全理不出頭緒,雜七雜八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她跪在冰冷潮濕的瓷磚地闆上,咬緊整個塞入嘴裡的拳頭,不自覺用力咬出血。
舌頭嘗到新鮮的血腥氣……一時間,溫熱的血液與手指的抽痛忽然安撫住内心狂暴的情緒。
她瞪着眼睛,着迷的啃咬指骨,入神的想着: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是個什麼味道?
雷莉急迫地舔舐着自己手指上的血液。
舌頭反複吮吸最初咬開的血洞,後來鮮血吸完了,便一點點叼住發白翹起的皮。
像是在吃某種帶皮的水果,不耐煩外面一層皺巴巴的薄皮,于是又急又快的用牙齒撕到一半便連皮帶肉的一起咬斷嚼碎吞吃入腹。
洗手間裡一時充斥着濕漉漉的聲音。
那是舌頭不斷撥動着津液的聲響,又在粘膩的水聲中夾雜了些咕噜噜的脆響,仿佛牙齒正咀嚼着滿嘴的硬糖果。
嘎嘣——嘎嘣!
在雷莉快要啃掉第二根手指的皮肉時——一個清脆沉重的聲響——手機和相框砸在地闆上的聲音将她喚醒。
(啊……啊我又幹了些什麼)
(天啊上帝!我瘋了……我瘋了嗎?!我都幹了些什麼!我瘋了!
我已經瘋了嗎?!啊啊啊啊……我已經瘋了?我是瘋子?……我終于瘋了啊哈哈哈哈)
她猛地抱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顫顫巍巍的舉到自己眼前,連碰都不敢再碰一下,隻一次又一次地叫喊:
“我的手!啊啊我的手啊!我的手!我的手!”
遲來的刺痛一遍遍刷洗着腦神經,她不斷遊移轉動的眼珠突然瞅見兩腿間的合影照片……
格雷、傑瑞、瓊尼、瑞秋、戴克、布蘭特……布蘭特……
布蘭特.萊倫恩、布蘭特.萊倫恩!!!
布蘭特.萊倫恩!!!
(布蘭特!!!)
雷莉尖叫不止,瘋狂甩動的左手灑下一串串血珠。
(布蘭特!!!)
她叫着,狂亂而絕望的大叫,撕裂的口腔填滿澀澀的血液與眼淚。
一時間也分不清是鮮血更苦還是眼淚先苦到了心髒。
真苦,苦的她拼命咳嗽,在脖頸處挖出又一層新鮮抓痕。
——那‘啪嗒’聲又來了。
雷莉倏然收聲,快的像突然斷電的電視。
她兩手交叉繞過胸口,如同警覺的動物縮在鐵籠裡拼命裹緊自己。
她不想死,她不要死……恐懼賦予耳朵絕佳聽力:
她聽到微風撩起窗簾,一次次撞到牆壁。
她聽到石英鐘規律死闆的咯噔聲,每一聲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她聽到自己涓涓流動的血液,咕咚咕咚的心跳。
别的,再也沒有了……
(上帝啊……救救我……)
她懷疑可能是她神經過敏。
畢竟……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她低頭看,合影相框的下面露出一角銀白色的翻蓋手機。
接着,還未等她想好到底要不要拿起來檢查——一道熟悉的男音,雖然有些粗砺沙啞,但還是能聽出是布蘭特的聲音。
他說:“我把我爸送給你玩!”
“還有我媽……别說,我早就想在那張死豬臉上用刀子刻出一張世界地圖,好讓她明白别整天寄生在豬圈裡!這個寄生蟲吸幹了家庭的血!”
“我爸玩起來肯定很帶勁,而且他現在全身癱瘓住在醫院,隻要拿錢賄-賂好醫護人員,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媽?她就是頭豬,怎麼騙都行!你不相信……那好,玩完我爸我就帶你回去……”
手機錄音在微小的‘嘎哒’一聲後,開始從頭播放布蘭特的話:
“我把我爸送給你玩!還有我媽……别說,我早就想在那張死豬臉上用刀子刻出一張世界地圖……”
“我把我爸送給你玩!還有我媽……别說,我早就想在那張死豬臉上用刀子刻出一張世界地圖,好讓她明白别整天寄生在豬圈裡……”
雷莉的身體忽然開始瘋狂地發抖,肚腹與大腿上堆積的肥肉呈波浪狀顫動着。
她神情呆滞,近乎癡傻地聽着這段循環播放的錄音。
凝望着照片上笑容冷酷的布蘭特,她不合時宜的想到:
布蘭特拿我換了一輛紅色法拉利,那強呢?
他傷害自己的父親又換來了什麼好東西?
那令人發狂的‘啪嗒’聲又來了——鑰匙插-進孔裡,然後慢慢轉動的聲音。
雷莉鼓着兩隻充血眼球,像個真正的瘋婆子在洗手間裡轉悠。
(金發女人沒了,粘稠的黑泥也沒了。)
被連番折磨摧殘成驚弓之鳥的雷莉,在瞥見客廳一角熟悉的褐色構造時,便條件反射地爬到客廳,抓起茶幾上的來福木倉。
(雷莉沒有餘力去想為什麼客廳裡會有木倉)
當堅硬微涼的木倉杆攥進手裡,她近乎舒服的喟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