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富江向來鄙夷那些欺淩老弱病殘孕的渣滓。
不止是因為她短暫狼狽的幼年期所遭遇的種種血腥殺戮事件。
更因為抽刀揮向弱者的渣滓更為卑劣兇殘、怯懦邪惡、毫無理智底線可言。
如陰溝角落裡以黑泥腐屍為食的蟑螂,生命所在的全部意義就是吞噬美好、玷污光明、摧毀良善。吞吃一切善的、好的、美的。
便是不小心瞅上一眼,也覺得惡心。
……
狂風肆虐的地下室裡。
富江的現身使得除詹妮外所有孩子開始歇斯底裡的尖叫,嚎啕大哭。
終于聽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哭喊聲的富江站在陰暗角落中微笑,沐浴在恐懼與驚悸的目光下,高舉鐵鍬,敲下一聲聲刺耳尖銳的锵——锵——锵——锵!
在這期間。
她一直目不轉睛地凝望着她們,臉上所帶有的恐吓式的神經質笑容足以吓暈對面這群人。
她邁步走向格特魯德她們。
惡趣味的放慢腳步,咧嘴獰笑,無止境地獰笑。
絕對要讓她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看清自己裂開的胸腹裡緩緩滲出的絲絲白霧。
這霧氣來的詭異,來的迅速。
像是撕裂一隻人形玩偶,霍然噴發出的大量棉花,純白明亮的棉花。
地下室的空氣是冰涼陰寒的,仿佛瞬間從十月跳到凜冬臘月。
這些絲絲縷縷的霧氣從容不迫地交融彙合,凝成大團不透明不反光的霧團,它們強勢推進,吞掉一切所能吞噬的東西。
而在逐漸逼近樓梯的濃厚白霧後——
富江一下一下敲着鐵鍬,凜冽地破空聲似乎要割傷格特魯德她們的皮膚。
她慢慢張嘴,對着格特魯德牙牙學語般做出口型,然後朝她們揮了揮手,消失在濃霧後。
——你們知道的吧?
——托馬斯.伯恩哈德曾說過:人類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恐懼是——未知。
——她們會全身心地享受這出好戲。
——以生命為票價。
……
‘上帝保佑我阿門’
——格特魯德僵直不動地看着潔白光亮的濃霧慢慢滾來,遮掩住西爾維娅的身影。
霧團移動的速度并不快(也不慢)足夠她看清西爾維娅刻意誇張的嘴型。
‘我,回,來,找,你’
她感到一陣心驚肉跳,本能地發出短促恐慌的禱告詞——
‘上帝保佑我阿門,上帝保佑我阿門,上帝保佑我上帝保佑我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
她嗅到自己身上源源不斷向外流散的恐懼——酸臭腥甜,是汗漬與熱烘烘的尿液氣味。
她的身體不住顫抖,狂亂滾動的兩顆眼珠子直勾勾釘在西爾維娅戲谑性揮揮手的白胳膊上——
‘她在嘲笑我?她在挑釁我?她依然不知死活的頂撞我?!她……死了啊?死了吧?……真的死了嗎?真的……死了嗎?!’
不能細想。
千萬不要細想。
不要……
格特魯德緊靠着寶拉,半側身體快要縮到寶拉身後。
黏連的喉嚨說不出喃語,她就在心裡不間斷的——
‘上帝保佑我阿門上帝保佑我阿門上帝保佑我上帝保佑我上帝’。
她内心有種瘋狂的沖動,不得不用力咬住手掌虎口處以防自己尖叫……或者咒罵。
“格特夫人,我很抱歉。”
聲音從霧中傳來,仿佛就在格特魯德不遠處的距離。
是西爾維娅的聲音,平和輕柔的近乎溫柔缱绻,好似情人在耳畔低語呢喃:
“格特夫人,你最近好嗎?我不太好,我病了……在死後就病了,變得好怪好高好黑好軟……好酷啊。你要看看嗎……格特夫人最喜歡來地下室看我了。”
“你要看看嗎?”
不!——格特魯德全身發軟,冷汗從胸前淌下,留下一條條蛞蝓爬過的油膩感。
‘她來找我了?她要來找我了!’
她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又快又急,如同寒風吹過西伯利亞大峽谷。
她掐住自己腰側的軟肉,用盡所有力氣保持站立。
她不能動,她不能發出任何動靜,她絕對不要——
不要被發現——不要被找到!絕對不要!如果被找到——
會死的。
會死的!
會死的!!!
絕對會死的很慘很慘,絕對會——
格特魯德滿臉淚痕的憋住呼吸,一顆心撲通直跳。
因為她聽到一個聲音。
一種龐大重物緩緩滑動的聲音。
那根本不像人類行走拖曳或滾動能發出的動靜,那根本……它(西爾維娅)停了下來,好像在找什麼。
(找我,它!在找我!)不一會,那聲音又詭異地響了起來。
“——媽,”寶拉哭喊道。
格特魯德差點蹦起來,正要低聲喝斥寶拉不要說話——
一團蠕動扭曲、好似長有幾百張撅起的小嘴的軟體爬上她的腳面。
一團潮濕陰冷還帶點粘稠液體,像是被推到海岸邊的長長海帶纏上了她的腳……不,是爬過她的腳。
它(西爾維娅)沒有發現不對勁,加快了速度。
如蟒蛇帶着‘沙沙’聲急速穿過大霧,留下影影綽綽的黑影。
那聲音又響起了。
西爾維娅嘶啞陰冷還拖着尾音的咕哝聲調,裝模作樣地詢問道:
“你不想來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嗎?格特夫人。明明你每天都會來地下室看我的,來看我如何被折磨,被一點點玩壞……現在,你更應該看看我,我現在的樣子真的……好酷啊!”
“你一定要看。”
“一定要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