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護工慢慢吞吞地離開。
咔哒一聲。
房門虛掩着。
莫娜平靜地回望過去。
從門縫裡瞥見一雙眼睛。
莫娜注意到女護工血絲暴漲的眼珠——扭曲亢奮,也有點瘋狂。她們互相對視了幾秒,女護工渾濁的死魚眼鎖住她的眼睛,她們似乎在玩一場‘看誰先眨眼’的遊戲。
仿佛過了許多許多年,也好像隻是幾分鐘。
女護工悄然退走。
莫娜回頭,獨自站在才清洗幹淨的病床前。
她低頭看,強浮腫鼓脹的臉龐白白的,一半因為燈光,一半因為……他死了。
莫娜端詳着他絕望痛苦的死相,胃腸應景地發出咕咕叫。
她餓了。
莫娜突然口幹舌燥,頭皮發癢。劇烈的癢意一路從後腦勺竄到尾椎骨,整個背部熱乎乎的,似乎沁出一顆顆熱氣騰騰的汗珠。
她開始流口水,止不住的流口水。
看着強僵硬冷白的屍體,她想着各種各樣的食物。她常吃的意大利面、通心粉、黃油大蒜烤面包、巧克力蛋撻、豬肉熏腸、烤肘子、培根煎雞蛋、煎牛排……肉,大塊的肉,很多很多的肉。
冷牛肉。
生肉。
人肉。
人肉……
莫娜聽着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突然一把抓起白色床單,蓋住強的身體。她蹲下-身,掰開固定住病床車輪的兩個手柄,再調轉床頭,一鼓作氣地将強推出307病房。
咕噜噜的車輪聲在潔淨的瓷磚地闆上快速轉動。
莫娜推着病床,四下張望,不管不顧地往前推,打算一會無論誰來都會直接撞開。但她非常的幸運,似乎今天所有的醫護人員跟保安都忽略了住院部三樓,直到她将病床通過電梯推到地下車庫也沒有遭到任何阻攔。
強裹上被單的僵直身體擰巴地堆放在後備箱裡。車窗外,梧桐樹枝的縫隙間透出幾線泛紅的餘晖,透着血腥氣。因為颠簸,強蠟白的手從床單裡掉出來,長長的指甲不甘心的抓撓着車壁。
莫娜還未想過吃人肉……直到現在。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想吃人肉,人肉有什麼好吃的?
她隻是,隻是肚子餓了。
當饑餓作祟時,感覺就像世界末日。
而死去的強的屍體則使情況更糟。他像超市貨架裡擺放的零食面包,還有比他更簡潔方便的食材嗎?沒有了,像他這般可以開袋即食的食材,不管是從情感、理智、還是現實情況……再也沒有了。
他跟她有殺子之仇,又正好在她饑餓時死了。而他所有的親屬死的死,瘋的瘋,再無其他人在意他,關注他,記得他。你看,她這不就簡簡單單的把他偷出醫院?
莫娜也不是一開始就想吃人肉。
她吃過超市購買的生牛肉,生雞肉,生魚肉,生豬肉也吃過。她後院籬笆外是片廣袤森林,常有掉落陷阱裡受傷的松鼠、烏鴉、蛇、青蛙……她似乎不知不覺間就變成茹毛飲血的原始人、野蠻人,她不确定自己變成了什麼。
外面風聲呼号。
擋風門被一陣大風吹開,響起低沉的、有節奏的拍擊聲。頓時,房間内狂風滾滾,吹向莫娜,吹起玻璃櫥櫃上的破氈布,吹掉電視機上的白紗。
莫娜驚叫一聲,踉跄地向後退,抓起餐桌上的圍裙就往頭上罩,也不管上面粘了多少黏膩鹹腥的血絲肉糜。
她快跑到門前,拉住擋風門。
一陣大風裹挾着雨滴撲進來,把她綁好的頭發吹得飄起來。莫娜餘光瞥到肩膀一縷黑亮濃密的蓬松發絲,猛地哆嗦一下,像被毒蛇舔舐到一樣急忙閉上眼,把門栓牢。
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什麼都沒看到!
沒事!沒事!是屋裡太黑了,不小心看錯了。
莫娜自我催眠着,沒事人似的喃喃低語,慢慢走進廚房。
廚房隻開了兩盞小燈,黃黃的燈光灑落一角,其他地方則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但這讓她分外安心。
她肢解屍體前在地闆上墊了兩層油氈布,一層防水布,一層透明塑料袋,還有一些舊衣服。料理台上散落着從櫥櫃刀架上拿出的切肉刀、水果刀、剃肉尖刀、還有一把修車用的扳手,準備拿來砸大骨頭。
莫娜用剃肉尖刀劃開皮膚,剃掉大多肌肉後,嘗試着用切肉刀分割骨頭。可刀口會一次次卡在骨縫内,扳手也沒用,強的骨頭非常硬。
猶豫再三,又關掉一盞燈。
她全副武裝後,冒着大雨跑到後院。
風吹得更大了,一根斷口整齊的樹枝被風刮下來,砸到她面前,上面還挂着秋天的黃葉。她跨過樹枝,拿起後院裡巨大木墩上砍柴的斧頭。
她覺得自己好像超市裡殺雞的熟練工,一樣的開膛破肚,摘除内髒,肢解四肢大塊。同樣将屍體快速地骨肉分離,斬斷關節,切成均等的小肉塊。
鹹濕的生肉味道彌漫開來,紅紅白白的血肉刺激到食欲。
無視理智、不能抗拒、無法戰勝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