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百裡之外的火淵。

溝壑遍布，向西延伸，萬米有餘。低矮火焰伏趴在地，噼啪亂響。盡頭處，是一深不見底的垂直火焰瀑布。

冰藍色的玄冰長城，橫穿火淵，卻戛然止步于火焰瀑布。像是被人特意斬斷，毫無征兆。

債鬼從火焰瀑布湧出，從地面溝壑爬出，應接不暇。

一股瘋狂撞擊玄冰長城，一股不要命似的，奔向變成小點鬼城。

奔向鬼城的全是人形債鬼，嘴裡含糊念着“……閻主……報仇……”

乘劍飛馳先來的歲禾，被獸性債鬼團團圍住。

低階的獸債鬼，如炮彈接二連三撲向歲禾。她左閃右避，一劍殺十。

高階獸債鬼，在外圍見縫插針，用術法偷襲。

此次來襲的債鬼數量巨大，可攻擊力不強。

歲禾遊刃有餘。

突然一隻蝙蝠形的債鬼，被掩護瞬移到歲禾身後，亮出尖利爪牙。

正在以一敵萬的歲禾，毫無察覺。蝙蝠利爪落在歲禾後背之時，一隻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的人形債鬼，擋在她的身前。

利爪撕破皮肉的聲音，膈應人心。

歲禾扭頭，利爪捏爆人形債鬼，吊在脖子前的白色心髒。刺破債鬼身體，堪堪停在歲禾面前。

渾圓的紅色血珠，在彎鈎似的指甲上搖搖晃晃，染紅了歲禾鞋尖的白色梅花。

她瞳孔放大，心有驚雷。

與此同時，拂淵從後一步趕來的鲲鵬仙船，飛躍而來。

故意暴露了手腕間，施了障礙法的鎖神鍊。擡手間，巨大靈力從寬袖間的靈符揮出，碾碎了圍攻歲禾的債鬼。

衆人視線也有瞬空白。

他們沒有看到，債鬼幫歲禾抗傷害的一幕。

“歲禾。”

拂淵将人提到高達百米的玄冰長城，暫時躲開債鬼。“你是真的學不會聽話。”

“你看見了。”歲禾整理好衣領，攔住沉臉離開的拂淵，“先前不讓我随便出手，是因為你早知道，債鬼為何會保護我？”

方才的事，對她的沖擊很大，有些口不擇言。她下意識認為拂淵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拂淵腳步不停，一路往西，奔向玄冰長城盡頭。

“等等。”歲禾十分不安，語氣焦急。

“确定要現在問？”

拂淵加快步伐，所過之處，每隔十米皆留下一張，隐泛金光的防禦符紙。

他冷硬視線，掃過玄冰長城之下混戰的人群。半點沒在意歲禾。

從混戰中被衆兵将，保駕護航脫穎而出的祈蒼與雷蒙。如蒼空中捕獵的獵鷹般，鎖定歲禾，久久不動。

一個是為了處理背上魂魄。

另一個是為了提醒歲禾完成任務。

被敵人保護暫時失去理智的歲禾，順着拂淵的視線望去，與祈蒼還有雷蒙，目光交錯。

理智回籠。

“成。”歲禾深吸口氣，“待回到離恨天，神尊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她給拂淵暗示。

但拂淵好似沒聽懂，冷嘲道：“但願本尊能活到回離恨天的那天。”

他駐足，背對着歲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下次再犯，本尊不介意帶你進水牢，磋磨一番。”

語罷，拂淵的背影消失在歲禾視線。兩人的稱呼不知為何又變得生疏起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正要轉身離開的歲禾，反複呢喃着這句話，腦海中突然多出一段記憶：

是日。

化形不久，身着藕粉嫩黃裙裝的歲禾，扔掉手中令人頭大的書本。

左閃右避繞開身邊，三四個教導規矩禮儀的老嬷嬷。一路蹦跶進雲星殿——魔後，淩雲星的宮殿。

殿内奢華，琉璃穹頂美輪美奂。

少年拂淵馬尾高揚，玄衣綴玉。端坐于放有古筝的桌案前，撥指彈筝。

動作間，傲氣難擋，雅貴無雙。铿锵激蕩筝音，浩浩湯湯。

淩雲星面帶為微笑，側卧于貴妃榻間，品茶聽曲。

“咳咳。”

進殿卻無人搭理的歲禾，輕咳幾聲吸引來兩人視線。學着教書先生的樣子，摸摸不存在的胡子。

“母後，我決定不再吟誦書經，學習法規。我願意當養女，擔個公主的名頭。”

一語激起千層浪。

拂淵指尖的筝弦，忽然繃斷。

“不可！”

“禾禾還是吃不了苦。”淩雲星笑着搖搖頭，發間珠钗随之響動。

歲禾嗔怪地瞪眼拂淵，依偎到淩雲星身邊，撒嬌道：“當公主就不用學那些個破規矩了，母後快些讓你的相公，賜我封号吧。”

歲禾天生不喜喊拂玄父王。

“好好好，都依你啊……”

淩雲星的話被拂淵，怨聲載道的聲音打斷，“母後成日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話？”

“母後能說些什麼呀？”淩雲星哼笑一聲，點點歲禾額頭，眼底閃過陰毒。

拂淵權當瞧不見，端起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樣子，起身拉走，滿面不悅的歲禾。

走出殿外，尋了處無人的角落。

拂淵抽出随身攜帶的竹條，教育歲禾。

“昨晚給你講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故事。你怎麼就記不住？還輕易将情緒想法，暴露在外？”

咬牙切齒的少年，高高舉起竹條，輕輕放于歲禾掌心。

“再記不住，我便不幫你讀話本了。”

“拂笑笑，你到底是在威脅，還是撒嬌？”

樹蔭下鬼靈精怪的少女，眼底澄澈美好，笑的恣意。

拂淵跟着笑一下，捂住歲禾上揚的唇，“不準笑了，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他一臉認真，“輕易暴露情緒，等于親手将軟肋送給敵人。”

“你自小長在這吃人的魔宮，無論出世與否，必會受人白眼，遭人冷遇。若不學的聰明些，會被世人的偏見拆吃幹淨，骨渣不剩。”

輕飄飄的字音随風飄遠。

少年拂淵總擔心，保護不了心中所愛。掏心掏肺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樹下深思的歲禾，敲敲腦袋，像是聽懂了。

拂淵見她不設防，用竹條做劍，襲向歲禾心髒。

她側身躲過，擡手折下花枝回擊。拂淵誇贊聲響起，“不錯，有防人之心了。”

兩道清絕的身影，你來我往地舞劍。

淩厲劍風，使得百米之内，不得近人。

“話本中那些你崇拜的俠女，武力絕頂，同你一樣優秀。但那些俠女還有一個特點，禾禾可沒做到。”

拂淵手中竹條，刺向歲禾擰緊的眉心。

她擡手夾住竹條，“什麼特點？”

竹條主人停下攻擊動作，

“情不外露，才不外洩。知世故而不世故，曆圓滑而彌天真。正是因為這些，俠女才成為衆人敬仰的俠女，這下想通了嗎？”

“嗯嗯。”

歲禾摘下紙條上的白色槐花，别在拂淵耳後，“道理都想通了，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