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燃至天明,佛光一夜未現。
五髒屍幾乎全軍覆滅,人心更是惶惶,癫狂者衆。清都,鳳凰兩城建築有特制符咒防護,絲毫沒受大火影響。
隻是百姓餘怨,沖天震地。滿地焦灰,難以清理。一夜過去,晴空之下還有如雪煙灰飄飄蕩蕩。
一群缺胳膊少腿,重傷瀕死的黑衣人。在于長生寺偷生的衆人,恨不得殺人洩憤時,跪于盤龍台下的第一級階梯,負荊請罪。
“餘等乃皇城趙家人士。曾為人皇死士,執行任務時身受重傷遭人皇抛棄。受閣主恩惠,苟延殘喘至今。聽聞閣主死訊,恰與閻主有舊怨。秘密商論一番,于昨夜亥時瞞主,私下刺殺閻主等人。”
他們望向金身佛像之下,負手而立的三人。
“打鬥過程引起火災,至始淪為五髒屍的百姓,不治而亡。實乃罪該萬死,故,餘等今早蘇醒,便前來請罪求死!”
齊刷刷的中年男聲落下,三五成群站滿長生寺的人群嘩然。
佛像下的連曦,暗自攥進雙拳。面上卻還是一派安靜乖巧,怯生生地望向并肩而立的閣主夫人,與潘牧。
他們一個俯瞰衆生,一個撥轉手中佛珠,已有一宿。
說起來,連曦與潘牧相識久,卻是第一次面對面的相見,第一次看清潘牧樣貌。
他臉型富态,五官平長。長相有着讓人轉瞬即忘的本事。身量與閣主極其相似,似男若女。
從前遠遠觀望兩人背影,連曦包括下人,認錯過好幾次。
久而久之,連曦便靠穿着認人。
閣主常穿樸素戲服,潘牧衣着有濃厚異域風情,愛穿金戴銀。時常如雷神畫像一般,光膀子,脖頸間挂上大金環。
今日便是如此。
盡管閣主,與潘牧穿着大相徑庭。連曦心中卻總覺,面前的潘牧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她咬唇,視線在閣主屍身,與放下佛珠淨手的潘牧之間來回流轉。
心中甚是煩亂。
一方面不敢相信閣主就這般去了,一方面自知插手不上五髒屍,嬰手大頭怪之事,這幾天一直在全力追查樂儒下落。
可……
大前夜她在逐一排查城中玉女閣時,碰上了強搶百姓錢财的陰陽閣信徒。雙方交戰一番後,連曦發現其領頭人,與樂儒有七八分相似。
登時心神大亂,暗中派人調查,卻遲遲無果。懷疑隻是樣貌相像,所以這幾天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閻主。
“爾等皆為凡人,術法符篆攻擊,如何能有燒死他人之力?”
閣主夫人端站垂首佛像中央,适時抛出疑問。
一旁幫閣主重新描畫戲子妝容的潘牧,聽聞此言。手中的螺子黛一頓,在閣主遠山眉上,留下一顆小痣。
“有些人得罪不起,有些話自是口不能言。餘等隻求一死,換取心安。”
模棱兩可的悲壯言語落下,黑衣人紛紛持劍自戕。
他們保持着跪地認罪的姿勢,滾燙濃稠的血液,順着百級階梯,汩汩流淌。
破雲而出的日光,使血腥之氣很快發散。引來幾隻烏鴉,盤旋于屍身上空。
不知哪位淹沒在人群中的能人異士,射出幾支靈力箭。烏鴉幾乎全數中招,唯有一隻紫鴉,于嘎嘎叫聲之中扇翅飛遠。
“這算何事?這算何事——!殺人者,身居高位,逍遙法外。受害者,如刍狗蝼蟻,屈狀訴無門,求死慰衆人——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嘈雜人群中一駝背老漢,抹把眼淚。神情恍惚,自言自語道:
“今日是我孫兒生辰,我答應他要給他買糖葫蘆,買糖葫蘆,買糖葫蘆……”
老漢一直重複這句話。
周圍人小聲問,“那你孫兒呢?”
“沒了,沒了,一家七口人……成為五髒屍,連尋醫的機會都不曾有,閻主一場火下去就沒了。”
老漢渾黃的雙眸中,有淚花閃爍。他已然默認閻主是造成大火的罪魁禍首。
人群再度嘩然,紛紛訴說各自苦楚。說着說着,開始怨天尤人。咒罵閻主之聲,更是不絕于耳。
在這若幹聲音之中,幾位油光滿面的男子。一手插腰,一手撫在身側妻子的孕肚。
竊喜道:“幸好我的兒子沒事。”
世間百态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展現的淋漓盡緻。
佛像下的閣主夫人,阖眼深吸口氣。眼皮之上一層厚重的鐵棕斜紅,有金箔點綴,于晴空下閃閃發光。
“來人。”
屈指在佛身上重重一敲。沉悶肅穆的響聲,壓下吵嚷之聲時,她吩咐候在一旁的俊美小厮。
“厚葬!”
話落,俊美小厮招手,隐在暗處的護衛當即飛至盤龍台。
有條不紊地替黑衣人收屍之時,大頭怪毫無預兆地從那幾個衣着華貴,表情呆呆的貴婦的孕肚中爬出。
“你們的兒子被我吃喽!”
話語間,一截手骨被大頭怪從寬大的牙縫中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