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久别的重逢宴，不歡而散。

擺在廚房，發冷發硬的美味佳肴，似乎預示着什麼。

衆人施針灌藥，忙活一通。安頓好身體發青，發硬的歲禾，已至午夜。

黑月高懸，清寂氣氛如霜凍，無聲無息覆蓋花宗一切。

無虞守在歲禾床邊，任誰都不能靠近。

拂淵端站在蘑菇房外，望月沉思。指腹上的血滴，無火自燃。

那光點比針尖還小，缥缈薄煙，同牽引線般飄進歲禾鼻腔。拂淵時不時通過半開的窗戶，往裡瞟去一眼。

燭火節節高升，橘黃光暈映在歲禾毫無生氣的青白面容，他心中陣陣絞痛。盡管……

“神尊。”

同常生加固完宗門防禦的明羨之，從月色下來。與拂淵隔着七八米遠時止步不前，雙方腳下蕩漾的波紋，逐漸黏連到一起。

拂淵過去，兩人行至一片紫竹林中。

“小師妹被竹簽刺中時，分明已經斷氣，神尊卻隐瞞。可幾個時辰後，小師妹氣息神奇恢複正常。此等怪異之事，神尊可否給明某一個說法？”

素來溫柔的明羨之，第一次疾言厲色。說話間，紫竹移動，抹去進林的道路。兩道挺拔孤傲的身影，與外界完全隔絕。

拂淵掀起眼簾，彎月穿過重重疊疊的竹葉，映入他的黑眸。

“她不會死，除非她想。她亦有能力躲過刺殺，可她不想。”

“神尊的意思是……”

明羨之幾乎立刻想到罪神山。

傳聞真神，壽命無疆。除非自戕，否則無論死多少次，有多重的傷，天地道氣都會将其治愈，不過時間長短。

從當年歲禾散布，同真神有關的話本時，明羨之便有所覺。

加之歲禾，除了在為人處世，稍有欠缺。在仙術道法方面，幾乎樣樣全通，樣樣可為第一。

明羨之更加确定，歲禾不簡單。直到今日聽聞拂淵言，從前種種怪異便說得通了。

“歲禾是關押在罪神山的真神。”

沒能聽到滿意話語，拂淵直接挑明。

幽暗銳利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視明羨之。他面有驚詫，懷疑，擔心，唯獨沒有厭惡，鄙視。

“此事我全當不知。”

真神之惡名盡人皆知，但凡對外提起，非說其壞話之人，皆論罪處死。

明羨之嚴肅地岔開話題，“不過……小師妹假死是想作何？”

拂淵但笑不語，轉身離開。

到底是歲禾心心念念的好師兄，他沒看錯人。

不過歲禾所思所想，拂淵也不知。

他拂淵終究是歲禾，不願相信之人。

“神尊，敖遊兄的頭發，恐怕不是在廚房中燒毀的吧。”

明羨之突然插言。

離開的人頓住腳步，抱臂倚着一根紫竹。垂下的眼簾，晦暗不明。

靜靜盯視波光粼粼的水鏡地面，與滿天繁星相映生輝。如鈎彎月在陣陣波紋中，越跑越遠。

“你都知道些什麼？”

拂淵無甚情緒，擡手接住一片，掉落的竹葉。夾在雙指中間，似打水漂一般，将竹葉丢出。

輕薄竹葉，與水鏡之上直直打跳三次。

打亂北鬥七星的勺頭，唯餘直直的勺柄，指向黑洞洞的竹林深處。

明羨之思忖一二，腳下用力，波紋蕩漾。打亂勺柄所指方位，用開玩笑的語氣道：

“敖遊兄私下同我說，神尊恨毒了小師妹，與她不過做戲，目的是為報仇。讓我不可與忍冬姑娘成婚，建議我默默撬牆角。”

“我覺得可以。”

淡淡的聲音消散在風裡，時間仿佛停止，四合落針可聞。

“神尊莫開玩笑。”

明羨之仿佛能聽到胸腔中的心跳聲，幹笑幾聲，一切重新流動起來。

“不是玩笑。”

拂淵也笑。

可惜再怎麼恣意張揚的笑，都掩蓋不了眼底凄涼。

竹葉簌簌動，明羨之未曾言語。

他以血為引，口中低喃幾句秘語，憑空畫出一張血符。

鮮紅色的空白血符，飛貼到拂淵胸前。

須臾之間，一條白線出現在血符頂端。而後白線以壓倒性的力量，吞噬紅色，直至紅色隻剩，一個指節的長度。

“果然如此。”

明羨之笑顔全散，蹙起的眉頭，随着符紙血色褪去，蹙的越來越深。

“命……”

音未發出，拂淵面色不善。腕間浮生瞬時化為長劍，架到明羨之脖頸間，劃出一條紅色細線。

“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曉。”

“神尊這點，同小師妹如出一轍。總愛将沒有把握的必要之事，埋于心底。甯願備受誤解，也要獨自承受。你們非是不信身邊人，是怕身邊人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