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湜雖對蠱術未有涉獵,但也得益于此前求學時喜好看些民俗紀事、旁門左道的一些閑書。這蠱蟲的種類繁多,但左右也都符合一則定律——強者為尊。
這母蟲即是蠱王,百蟲入甕,經年開之,一蟲盡食諸蟲,是為蠱;百蠱入甕,一蠱存之,則蠱王成。
子蠱聽從母蟲調令,雖一馬當先,但隻要碰見優質的獵物,必然會留呈給母蟲,與此同時,母蟲也會蠢蠢欲動,露出破綻。
薛湜不再顧及體力,将靈力注入短劍全力出擊,劍光暴漲如遊龍擺尾。那些黑虺的包圍圈瞬時不再逼得那麼緊,趁着這空當,薛湜一把将頸上那串古玉銅錢串成的障冥環扯下,催動丹田氣運流轉,暴露出她這缺陷之魂。
吞賊一魄主掌滅陰邪,吞賊魄失守之人,對這些邪祟的吸引力會更加大,無異于大剌剌晾在惡犬面前的肥肉。
薛湜以身作餌,卻面色如常凝神細觀,左手指尖早已同時催動了幾張爆破符箓。
這一番動作下,那些黑虺瞬間沸騰起來,如潮浪般翻滾,洶湧着朝這火圈席卷而來,連帶着梁柱也震顫起來。
四面牆上的壁畫已經被這些虺浪沖得支離破碎,那些畫面已經辨認不清了,好些原本完好的位置也開始湧出大量黑虺,密密麻麻爬滿了整座牆。
要的就是如此,在這觸目驚心的黑色浪潮對比之下,東北角一處稍顯完整的壁畫就顯得十分突兀了。
薛湜輕笑一聲:“找到你了。”
之前所以沒有貿然向牆壁發難,是害怕做無用功,還會适得其反放出更多的虺,現下确定了,薛湜便一鼓作氣将左手間的符箓蓄力飛出。
三張赤符自指間破空而去,炸得牆上青磚迸裂。碎磚煙塵裡突然現出虺王,身長丈許,額生赤目如血月當空。
薛湜咬破指尖淩空畫咒掐訣,血珠化作利箭呼嘯而去。虺王張口欲吞,卻被血箭穿顱而過,霎時滿殿黑虺僵如石塑。
那靠子蠱催動的黑虺壘起的高牆瞬間土崩瓦解,簌簌往下落,薛湜一面将障冥環重新戴好,一面用短劍格擋落下的虺雨。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薛湜皺了皺眉,撕下一片裙角,胡亂包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一時失了方向,牆上的壁畫盡數被毀,殿宇的大門依舊緊閉,窗棂外的濃濃黑霧仍舊湧動翻滾,殿内除了這滿地腥膻的虺屍,别無他物,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仿佛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薛湜不清楚接下來的流程還會不會按部就班進行,可是除了在這大殿内靜心等待,好像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畢竟殿外的情況詭谲莫測,她不想冒這種毫無把握的險。
帷幔造就的火牆逐漸勢微,燦黃的火光在畫柱和牆壁上流轉,薛湜用短劍清理出一寸潔淨之處,又掐了一個淨塵訣,瞧着面上幹淨了許多,便也一撩衣擺,坐了下來。左右也是等,倒不如坐下好生養精蓄銳。
可還沒等一盞茶的功夫,耳邊卻傳來隐隐機括聲,循聲望去,竟是大殿的梁柱在輕輕震顫,其勢愈演愈烈。
薛湜飛速起身,與此同時,滿地狼藉逐漸消散,從那梁柱木縫之間,開始泛出陣陣白煙。幾乎是第一時間,薛湜立馬閉氣,環顧四周,意圖抓住一些蛛絲馬迹。
大殿之内似霧如雲的白煙彌漫,片刻内便充斥其間,在這茫茫白霧之中,視物都變得格外困難。
薛湜面色一凝,按在短劍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機括運轉聲越來越大,轟隆震鳴,伴随着嘶嘶的洩氣之聲,在這大殿之間回響,可不消片刻,這些聲音戛然而止,隻聞一串銅鈴聲,由遠及近,飄飄搖搖,似乎是風鈴聲。
伴随着這縷空靈的鈴聲飄來,面前的白煙竟逐漸散去,再看時,面前的青蒼石磚,殘破彩壁,全然不見蹤迹,屹立在面前的,成了一座真正的殿宇。
面前是九丈盤蛇柱,朱漆金釘的殿門,三重飛檐上鋪蓋的是鎏金琉璃瓦,爍爍閃着虹光,檐角下是那青銅蓮花狀的檐鈴,無風自動。
鈴聲歇止,那朱漆殿門轟然而開,殿内四壁是漢白玉鑲嵌而成,亮如白晝。薛湜思索片刻,踩着青金石階,提劍入殿。
殿内裝潢窮奢極欲,九盞青銅鶴形燈自穹頂垂落,高高低低,好似追逐翻飛之狀。正殿中央供的不是什麼神佛,而是一隻神獸。通體青蒼,似牛卻無角,單足獨立。塑像前一張香案,上邊一隻雲紋雕花爐,中插三柱不滅香,正袅袅飄着煙氣。
夔牛?薛湜忽地想起之前那卷壁畫中的蛇紋鼓,回憶片刻,記起畫面上那片水域旁還有大片皲裂的土地,土地上方的青空裡,畫着淅淅瀝瀝的雨絲。那隻鼓,莫不是夔牛鼓?
薛湜圍着那尊夔牛像繞了一圈,隔着距離打量了一下那張香案,都沒有發現什麼端倪。既是将夔牛剝皮做鼓,又何必在此設香堂供拜,打一巴掌給一甜棗,那這巴掌也太大了,這甜棗于事無補,設來為何。還是說上供香火隻是為了平複這夔牛被生生剝皮的怨氣?
正思索着,卻聽見殿後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與殿前檐鈴的聲音不同,這聲音更實一些,像是什麼撞擊聲。
薛湜循聲直奔殿後而去,跨出門檻,之間殿後有一汪水池,清波蕩漾,池邊環着白石欄,左右兩側皆種滿梨樹,現下并非春日,卻也滿樹芬芳,梨花雖清麗,但是開在這兒卻隻覺得白得有些陰恻恻了。
在這梨枝掩映之中,設有一座亭台,一眼望去隻能看見飛起的水戗。
薛湜悄然催動符咒,沿着池邊鋪設的青玉石路緩步接近,繞過紛紛落落的梨樹,閃入亭内,卻空無一物。
薛湜沒敢松懈,繞亭四顧,但還是沒有收獲,她在此靜立片刻,無功而返。
撇開一支樹梢,順着那條小路往回走,正當即将踏上殿外的鋪地時,背後忽然一陣淩厲的掌風,将她掀過白石欄,直直墜入那池中,與此同時,耳邊又傳來那縷輕靈碰擊聲,悠悠響在耳側,就好像是行進時所佩戴珠串發出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