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下:“你能在最後察覺,已經很不錯了。”
他難得誇人,語氣是那樣生硬,卻逗得林若草破涕為笑。
“當真?”
看着她的笑容,謝俞莫名的松了口氣:“當真。”
“其實就算大人是胡扯的,我也開心。”
她說着沖謝俞輕輕一笑,狡黠的眨了眨眼。
謝俞也笑了,笑裡帶了些玩味:“原來是哐我誇你呢。”
林若草也真應了:“是呀,所以大人莫要太憐愛我了。”
她答得清脆,偏偏謝俞就是覺得她在強顔歡笑。
但她不直說,謝俞也不戳破,隻幫她打開酒壺,碰上一杯:
“有此明月高懸,該暢飲數杯才好。”
一杯飲盡,林若草回味這嘴裡的幹澀,垂下頭:
“不過大人,真的多謝您。”
她跳下石頭,高舉酒杯:“大人對若草的關懷,若草心裡知道,也不勝感激,這杯若草敬大人,願大人諸事如意,還望大人笑納。”
她站在下首,眼睛亮亮,嘴裡說着青澀的敬酒詞,比不上他在官場上聽那些文官說的分毫。
卻無比真摯。
謝俞笑了,這一笑宛若春風拂面:“拿我的酒敬我,你倒是好算盤。”
林若草羞澀一笑,露出嘴裡的兩顆小虎牙。
還是個小姑娘啊。
謝俞感歎着搖了搖頭:“不必謝我,我雖是來寬慰你的,但到底嘴皮功夫不夠,還是沒能解了你心中愁緒不是嗎?”
林若草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算的。”
“大人能來寬慰我,我就該感激,至于能不能被寬慰,那是我自己内心的取舍,與大人無關。”
“那你的取舍是什麼呢?”
倒是難得見林若草如此深思,她思考了很久,沉默了很久,久到手裡的酒都被她體溫溫熱了,都沒有開口。
謝俞也沒有開口,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岔開這個話題,但他沒有。
這是林若草必須要過的一關,就算現在岔開了,這個事情也會在她心裡結成疤,過不去,也除不掉。
“我不知道。”
她一口将手中的酒幹了,搖着頭滿臉困惑。
“我覺得我是該怪甯娘的,怪她騙我,怪她心狠,更怪她利用算計我。”
“可我發現我對她說不出什麼很重的話,哪怕她這樣狠毒,我終究還是可憐她。”
“可憐她身世凄苦,可憐她活着不易,縱使她在馬文斌這一案上用盡手段,千錯萬錯,我想盡了一切詞彙想指責她,到最後卻隻能道一句薄情寡義。”
“可能是境遇相同,我們都活得艱難,又同是女子,我總是能更理解她一點,隻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後半生壓在一個明顯對她不好的男人身上,甚至不惜當睜眼瞎,忽視傷害馬文斌如此熱烈的情誼。”
此刻她蹲坐在下首,毛絨絨的腦袋垂着,隻到他膝蓋的位置,嘴裡一句一句的念叨,倒真有點像向他求道問業的乖巧學生。
他有了些為人師長的趣味。
“你覺得甯娘該選馬文斌嗎?”
林若草擡頭:“不該嗎?她那夫君可曾有把她放在心上半分過,反觀馬文斌他明知一切卻仍抗了下來,不往外吐露半分,難道稱不上一片癡心嗎?”
還是個小姑娘啊。
他第二次發出了這個感歎。
“你覺得甯娘能做馬文斌的正妻嗎?”
他循循善誘:“不可能的,你我皆知,馬文斌就算再不濟,那和甯娘也是天壤之别。”
“就算他一片癡心,他終究給不了甯娘名分。”
“甯娘跟着他,最後的結果無非就是外室或者妾兩條道,但這兩條無論是哪一條她都留不住甯玉珍。”
林若草攥緊了手,是,這是她沒考慮到的,但……
“她不選馬文斌,也不能選她夫君啊,她可以立女戶啊,屆時再與馬文斌自由往來,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開,幹淨利落暢快不好嗎?”
“立女戶。”
謝俞輕笑了一聲:“是可以,但她立女戶就更不能和馬文斌往來了。”
“甯玉珍雖心智不全,但到底長成了大姑娘,還是個漂亮的大姑娘,她帶着甯玉珍和馬文斌往來,外人會傳成什麼樣,你想過嗎?”
“林若草,好像連你都誤會過馬文斌和甯玉珍吧。”
就這一句話,讓林若草一下拽緊了衣裙。
是,就連她都誤會過,那旁人自不必說。
“甯玉珍雖隻有孩童神智,但她聽的懂人話,分得出善惡,你讓她如何面對流言蜚語?”
“你覺得如若她聽到有人說,母女共侍一男這樣的葷話,她要怎麼辦?”
謝俞站起了身,他目光沉靜如冷潭,嘴裡下了判詞:
“隻要她要帶着甯玉珍,想讓甯玉珍過的好,她就必須和馬文斌斷幹淨。”
“不管日後她是立女戶還是跟着她夫君,她都得跟馬文斌斷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