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決的印象裡,師尊總是無所不能的,絕不會有“沒得選”的時候。
他頭一次見到黎星月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是修為高深的丹修了,并不曾了解他的過往。隻從下山曆練後在各個地方聽過有關于自家師尊的一些零散往事,大多也是贊譽他仁善慈悲,或是诋毀他心狠手辣。修真界對于黎星月的評價也總是兩極分化,說什麼的都有,但隻有一點兩方都達成了共識……
黎星月是個不世出的曠世奇才。
修煉就是在與天争命。修真界并不乏根骨奇佳之人,但即便如此,都至少要耗費幾百甚至上千年才能修至化神期,而且這還是在能非常順利渡劫的情況下。也有不少修士窮其一生都無法突破境界順利渡劫,就這麼生生耗完與天争來的壽元無法更進一步。
而黎星月百年元嬰,兩百年就化神,短短三百年不到就突破至大乘期,這修煉速度在其他人看來實在是快得駭人,期間甚至都沒人聽說他有渡過什麼劫。
有人說他殺親證道才能修煉這麼快;也有人說因其本身是中庸,天生對情愛不敏感,加之修的又是無情道,這才導緻他修煉速度極快。
總之衆說紛纭,沒有一個定論。
他就像是突然而至的一個謎團,沒人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紫霄仙君從哪裡來,歸于哪一仙門世家。他并不常與其他修真者往來,卻偏生法力高強,甚至擁有呼風喚雨之大能,年紀輕輕實力就堪比各仙門坐鎮長老。縱然有人心生歹意,卻從來沒能從他手下撈得過好處,倒是因此丢了命的不少,時間一長也便就沒人再敢來招惹,雲洲一帶便成了他的管轄地,甚至有修真者想要開仙門都得來向他知會一聲,生怕冒犯這位神秘莫測的仙君。
這樣一個天道寵兒,實在很難想象會有“沒得選”的時候。
“為什麼會沒得選?”周決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黎星月仍然閉着眼,睫毛如同細密的羽毛,輕柔地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若隐若現的陰影,“我也曾是個凡人。”
“我自有意識以來便是在一個蛇窟裡長大,一條黑蟒是我的養母,它時常叼來些死兔子和死……”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轉而道:“……給我吃。我也是命硬,就這麼活了下來。它常出去覓食,留我一個在蛇窟裡,蛇窟有許多它叼來的雜物和屍體。我那時還小,并不清楚那些屍體意味着什麼,閑來無事便會搜尋它們身上的東西玩兒,偶然在一具屍體上找到了一本圖譜和幾個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便稀裡糊塗的跟着圖譜裡的動作練了起來。”
很多關于自己的事黎星月并不曾與其他人說,此刻對于周決的追問,倒是沒什麼忌諱的直接告訴他了。
周決微微一愣,沒想到向來寡言冷淡的師尊會主動對自己提起過去的事。他原以為以師尊的行事風格來看,更像是什麼天賦異禀的世家子弟出身,沒想到還有如此卑微的過往。
黎星月在談起自己的過去時始終沒什麼表情,像是在說别人的事,“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具屍體是個修真者,圖譜是他的修煉法訣,那幾個古怪玩意兒是他的法器。”
周決恍然,“那圖譜就是無情道?”
黎星月點點頭。
“後來呢?那黑蟒……”周決雖然知道黎星月喜歡養蛇,但卻從未見過他口中提及的那條黑蟒。
“沒過多久,黑蟒被一群人闖進蛇窟亂棍打死,他們說我是蛇妖之子,要将我一起殺了。”說到這裡,黎星月睜開眼,眼中掠過一絲殺氣,“我那時也就五六歲,打不過那群人,便用那法訣上學來的障眼法迷了他們的眼趁機逃了出去,一路上靠那本圖譜上的幾個小術法坑蒙拐騙騙吃騙喝,就這麼長大了。後來有修真者發現我身上有法器,想來争奪,我便把他殺了,奪了他的功法法器。這麼一路走過來,就走到了現在。”
周決也沒想到師尊曾有那樣的過去,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原以為他的師尊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世間疾苦,卻不曾想原來他都曾親身經曆過。但他左思右想實在是想象不出來眼前這個言辭冷肅的仙尊坑蒙拐騙時的模樣。
從周決跟在黎星月身邊時,他這位師尊便很少将情緒表現出來了,但偶爾也會笑,會怒,會有屬于人的七情六欲,但随着師尊的修為愈加精進,他能明顯感覺到黎星月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如今的他,笑并不是因為覺得開心,怒也并非是生氣,似乎隻是覺得該這麼做,皮囊便做出了相應的表現。
他突然隐約意識到了黎星月所說的那句“去情修道,是下下策”是什麼原因了。
周決聽聞過無情道這一路子的修真者,那群修真者通過斷情絕愛來鞏固自己的修為,有過激者甚至會為了自己的修為更進一步而去殺害自己至親至愛之人。
可黎星月唯一的至親黑蟒早已被殺,時至如今周決都不曾見過他身邊有什麼交好的道友,恐怕至愛也是沒有的。
“師尊……您現在比較親近的人……該不會隻有我吧?”想到這裡,周決忍不住戰戰兢兢的問。
黎星月扭頭看向周決。
他一雙如蛇一般的眼漠然注視着周決,冷漠疏離,讓周決突然感覺自己的背脊有些發冷。然而黎星月見他這副緊張模樣,蓦地笑了,如冰川融解,化為一潭溫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