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着,周決這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準備回屋休息一會。
剛轉過身,就見一隻紙鶴落在窗邊,似乎等了許久。周決先前一直嘗試用送信紙鶴聯系師尊,對方始終沒有回應。這次看到這紙鶴回來,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了。
猶豫再三,還是打開了紙鶴,傳信紙鶴在掌心展開,龍飛鳳舞的一行字迹映入眼簾。
來信的人并不是黎星月,而是沈彥。
上面隻留了一句話。
“周道友,先前你委托我調查的事,我這邊有些眉目。望于明日巳時流岚城旁米酒莊一聚,有要事與你相商。”
周決頓時坐直了身體。讀完這條簡短的邀約,他的手指微微收緊,手中的紙張發出輕微的脆響。
修真界每隔二十年便會有一場論道會,他與沈彥就結識于上一輪的論道會。在那場論道會上,他與沈彥是對手,兩人都是各自門派年輕一代的翹楚,沈彥來自風靈門,是個水系法修,而他作為新興宗門幽天宮宮主的親傳弟子,以劍術聞名。那場比試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最終他以一招“點葉式”險勝。
比試結束後,沈彥非但沒有記恨,反倒主動來找周決論道,兩人一見如故,時常相約切磋交流。
沈彥性格豪爽,常帶他去凡間的酒肆茶樓,說修真之人不該總是高高在上,須知人間煙火。
對于這點周決倒是非常認可他的觀點,就與他成了朋友,後來也時常會聚聚。
沈彥嗜酒,常給他帶來各式各樣的凡間美酒,周決雖不太愛喝酒,但也不好一直推拒,有次不勝酒力喝多了,便順着對方的話與他聊起自己小時候遇到魔修屠村,恰好被師尊救下,此後就跟随在黎星月身邊的事。
“你就沒覺得奇怪嗎?”觥籌交錯間,沈彥笑眯眯的又為他續上一杯酒,問他:“為何會有魔修莫名其妙來滅一個邊遠小村莊?”
周決的眼神閃過一瞬迷茫。
是啊,為什麼他一直都沒想過這件事呢?一個位置偏僻的小村莊,是因為什麼招惹了魔修導緻覆滅的呢?
周決望着杯中晃動的酒液,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場吞噬一切的大火。
回想起當日的情景,他始終記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記得醒來時自己正處于一片火海中,親人的屍身就橫陳在自己不遠處,而那個魔修的身影卻早已消失無蹤。
他甚至都不記得那魔修長什麼模樣。不對……他為什麼會知道那是個魔修呢?他那時隻是個凡間的普通小孩兒,根本不懂修士之間還有各種區分,又是如何能認定屠村的是個魔修的呢?
周決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映出他略顯恍惚的神情。沈彥的問題像是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我……”周決的聲音有些幹澀,“師尊說,當時發現我時,我受了很重的傷,高燒不退,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沈彥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邊緣,他微微垂眸,那雙總是笑意盈盈的眼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深邃,“那之後,你可有回去過那個村子?”
周決點點頭,“師尊說那裡已成廢墟,沒什麼可看的,帶我離開後就再沒回去過。不過我不太死心,後來有偷偷回來過一趟。”
“那村子怎麼樣了?”
“如師尊所說,隻是一片廢墟罷了。”他忽然覺得口中發苦,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就沒想過找到那屠村的仇人,報仇雪恨嗎?”
“當然想。隻是……”提到幼年時遭遇的那樁慘案,周決有些猶豫,“隻是當年就我一人偶然得師尊相救,其他人無一生還,我後來回去調查,也什麼都查不出來,即使有仇又該往何處報?”
聽到此處,沈彥突然道:“周道友,若是你信得過我,我倒是或許能幫上些忙。”
周決不疑有他,“……那便有勞沈兄了。”
這事過後幾年都沒有收到沈彥有關于調查那件事的消息,本來隻當沈彥是随口一說,沒想到還真讓他查出了些眉目。
周決皺着眉,捏着那紙鶴,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将沈秋亭的事告訴他,現下隻能希望那被關進煉丹爐裡生死未明的沈秋亭隻是恰好同名了。
……
第二日一早,周決便攜着青木來到了那名為米酒莊的村子。
村子早已破敗不堪無人居住,到處都是焦黑的建築。
重回舊地,周決嘗試着想要想起一些有關于那屠村魔修的事,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仿佛那段記憶被徹底抹去了,隻餘下一些零星的畫面,拼湊成一些斷斷續續不連貫的片段。
到村口沒多久,就見一個藍衣法修也飄然而至。
周決見沈彥也到了,開門見山問他:“沈道友,你先前說得那件事……”
“别急。”沈彥朝他擺擺手,“我也是剛收到消息就給你傳信了,一路急匆匆趕過來,都還沒來得及歇一會,先讓我緩緩……”
聽他這麼說,周決再着急也隻能等着。
好不容易等沈彥緩過了氣,他引着周決往那早已廢棄許久的村莊中走,“我先前得知你的事後就安排人去查這件舊事了。一直都沒什麼消息,可前些日子,突然得信說,當年那村子其實尚有人幸存。”
“有人幸存?!”周決頓時起了精神,“是誰?”
“有個懶漢,當時米酒莊被屠村時因醉酒倒在了水缸裡,倒是陰差陽錯就此逃過一劫。”沈彥從乾坤袋裡掏出一杯茶,邊喝邊說:“那懶漢在外颠沛流離了五十多年,臨死前死活要回來,便在米酒莊又住了下來。我這次喊你來就是帶你去米酒莊找那懶漢的後代。”
話說到這,兩人也終于到了那懶漢後人新建的屋子前。陽光灑在簡陋的木屋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屋前雜草叢生,顯然主人并不常打理。周決站在門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青木劍。
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夾雜着幾聲低沉的咳嗽,似乎有人正在裡面忙碌。時隔多年終于要觸及到先前遺失的記憶,周決既緊張又忐忑。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将這山間清冷的空氣都吸入肺中,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咚咚咚。”
他再三做好準備,終于擡手敲了敲門。指節與木門相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什麼人?”
那聲音低沉沙啞,卻莫名有些耳熟。周決心頭猛地一跳,這聲音……可是那人怎麼會在這裡?
周決的手懸在半空,一時間竟忘了放下。他轉頭看向沈彥,對方也是一臉困惑。猶豫片刻,他終于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是黎星月。
他的一頭黑發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襯得他陰沉的臉色愈發明顯,他的衣服也被扯開了些,堪堪落在肩頭。
“師尊?您怎麼……”周決一肚子疑問,剛想問他為什麼在這裡,就見一個少年從後面抱住了黎星月的肩,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蹭着。
本來在旁邊安靜待着的沈彥這時也是一臉愕然,“……秋亭?”
“……”周決懵了,視線在黎星月與那少年之間來回移動。
腦子裡各種念頭百轉千回,最後隻冒出一個:
好友的弟弟要是成了師娘,這要如何是好。他該叫沈彥什麼,師叔嗎?怎麼感覺平白又小了個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