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茯苓坐在床邊,目光看向火盆裡那些灰燼,小臉一片恻然。
……再次被抛棄了。
分辨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想哭嗎?但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清楚明白地告訴她,眼淚根本無用。
桌上的茶已經冷了,茯苓指尖顫抖着擡起。
冰涼的液體流進喉嚨,才稍微緩解了内心的焦慮和痛苦。
不敢面對明天,不敢去想自己今後的命運……
要怎麼辦?逃走嗎?可是,逃到哪裡去呢?況且,皇宮守衛森嚴,如果是在崔府,尚且還有趁着出府而逃走的機會……忽然,茯苓又明白了什麼。
他也許早就想等這一天,所以才不接她進崔府。
他從沒想過接納她的。
心口再次裂開一條縫隙,呼呼地往裡灌着寒風。
下一瞬,一股睡意突然湧上。
倒下去的前一刻,茯苓的眸光掠過那空了的杯子。
這茶……有問題!
第二日,頭痛欲裂,手腳酸軟地坐在馬車中,茯苓一臉木然。
該說對方是算無遺策還是心狠手辣,早就料到她會去喝那杯茶。
他竟不知何時給茶水中下了迷.藥!
以至于她睡得沉沉,一醒來就身在去往楚王府邸的馬車之上。
唇上膩膩的,擡手一抹,絲縷黏紅,竟是連口脂都抹上了!這衣裙有些緊,勒得胸口發疼,袒露着大片春光。
捂着胸口,茯苓氣得渾身發抖。
好一個崔湛,好一個崔蘭時!
馬車終于停下。外邊傳來聲音。
“來者何人。”
“在下是崔府家仆。上回接風宴上,家主不勝酒力,提前離席,今日特意為楚王送來美人一名,以示歉疚。”
王府前的守衛,望了那輛馬車一眼,神情了然。
“多謝少師大人好意。隻是,近來府中鬧了刺客,卑職等還在一一篩查,便不收新人進府了。”
那自稱崔家家仆的人遭到拒絕,沒說什麼,抱拳告辭,死氣沉沉朝着馬車走來,看得正掀簾試着走下馬車的茯苓,心中一沉。
家仆朝她做了個手勢,“還請娘子坐回馬車。”
“接下來去哪。”她指尖攥得發白,隐隐有不祥的預感。
“城外,亂葬崗。”那人沒什麼感情地說,
“為什麼……要去那?”
家仆看她一眼,竟流露出淡淡憐憫。
茯苓心裡騰的閃過一個念頭,駭得她立刻沒了顔色。難道……他下的命令是,“楚王若是拒絕,就殺了我?”
打扮成家仆模樣的人,無言。
卻是默認。
少師當時,隻有三個字,處理掉。
但這處理什麼意思,與他一個暗衛而言,不就與殺掉差不多。
茯苓扯了扯唇角,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原本以為,玩膩了轉送别的男子,已經夠侮辱人,但沒想到他再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茯苓強自咽下怒氣,輕聲:
“我有辦法進府,能不能讓我試試。”
她剛剛聽到他們的交談,發覺王府前站立的那個守衛,聲音意外的熟悉。
竟是上回被大伯帶出宮時,救了她的那個守衛。如果他在王府當差,那麼他的主人,必然是楚王殿下了。
以當面謝過楚王殿下救命之恩為由的話,應該能被允許進府。
沒想到,面還沒見過,這位楚王殿下,就已經成為她唯一的生機了。
王府守衛聽了茯苓的來意,也沒一口答應下來,隻說要去請示主人。
轉身前,守衛看了茯苓一眼,對這個女子,他當然是有印象的。
當時,主人對這女子十分在意的樣子,人從視野中消失了,目光都還一直追着,那股強壓的濃烈情感,他都看在眼裡。
甚至不顧場合,做出了完全與他平時的溫和形象完全不同的舉動——一腳把那口出污穢的老家夥踹倒在地,踢得人頭破血流,還不解氣差點鬧出了人命。
那股狠勁兒從未在主人身上出現過,時至今日想起來,還有些發怵。
茯苓忐忑地等着,實際上她也沒底,說不定當時,楚王殿下隻是路見不平,根本不需要她的感謝……
她隻能寄希望于那位素昧平生的楚王殿下,不會拒絕一個女子,出于好意的請求了。
等了約莫一刻鐘,那大門依舊緊閉着,沒有人出來的影子。
身後腳步聲逼近,如同死亡的屠刀:“走吧。”
茯苓卻固執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時,門突然開了,出來的不是那個守衛,而是一個穿着華貴的中年男人。
“娘子,遠道而來,辛苦了。”
他笑眯眯地說,“在下是王府管家,姓鄧,奉命接娘子進府。請吧。”
說罷,轉向那家仆,冷冷道:“你就别進去了。”
“……”
茯苓有些恍惚,雙腳踏在王府的地面上時,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本來不抱希望了,哪知峰回路轉。
那管家向她解釋道:
“主人現下正在書房處理事務,暫時接見不了娘子,請您往這邊來,給您安排了住處。”
王府很大,布局也很典雅,層台累榭,飛閣流丹。拐過一道彎,竟是一間苑林,遍植梅花樹,細雪紛紛,暗香疏影。
林間竟然有許多女子,有摘了梅花細嗅的,有靜坐樹下讀書的,無一不年輕貌美。她們,要麼是陛下賞賜的宮人,要麼就是貴妃或者後宮娘娘們塞進來的,以此拉攏楚王殿下。
茯苓在宮裡,偶爾也能聽到議論說,這位皇子,是位極浪蕩花心的主兒。
“又添新人啦?”
有個姑娘見到管家二人,主動上前,沖他們招搖地笑。
茯苓愣愣怔怔地,那姑娘見狀就把剛摘的一枝梅花遞過來,神态自然地朝鄧管家打聽:“這妹妹是哪家的?”
“崔。”
對方吓了一跳:“你就是那個、那個……”驚訝地捂住了唇。
少師的妾。
那個掀起滿城風雨,讓京中所有女子議論紛紛的,出身低微的神秘美人。
怎麼就送過來了?
有人嘲道,“想來是遭了厭棄吧?誰不知道少師大人,即将迎娶鄭家嫡女為妻,她一個鄉野出身的小妾,杵在那裡,多妨礙人家夫妻甜蜜?難怪都說,少師大人是那聖人君子,本來打發去尼姑庵子也就得了,竟還特意給她尋了個安身之所,放眼天下,到哪裡去找這樣好的郎君。”
“孟萋萋,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怎麼,實話也不準别人說?沈绛雪,你又不是王府的女主人,你憑什麼管到我頭上?”
火藥味愈來愈濃,倆人幹脆鬥起嘴來,完全把茯苓給忘了。
***
“茯苓妹妹在嗎。”
房門突然被敲響,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茯苓腳步遲緩地走上前去開了門,隻見風雪之中,站着兩名女子,一個是不久前見過的孟萋萋,而另一個……
竟然是蓮衣?!
對方臉色有些躊躇,似乎不知該怎麼開口,還是孟萋萋率先說道,“茯苓妹妹,我們有一件事,想要找你幫忙。”她頓了頓,“今晚,是蓮衣姑娘侍寝。”
茯苓神情疲憊,輕輕擡眼,臉上寫着關她什麼事?
孟萋萋清了清嗓子,道:“罷了,實話同你說吧,蓮衣姐姐心有所屬,不願侍寝。今晚,怕是隻有麻煩妹妹了。”
她說完,袖子就被身旁的人扯了扯。
蓮衣不贊同地看了眼孟萋萋,旋即又将視線輕輕地轉向茯苓,望着她的神色,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茯苓蓦地想起今天送她過來的崔家家仆,亦是這般。
……憐憫。
然後,她聽見蓮衣輕柔的聲音,“沒想到少師為了保全我,竟然把你送來,還要你替我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