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是被争執聲給吵醒的。
屏風之後,兩道人影,“這分明就是一個局!您不要忘了,她與少師的關系!”這道聲音她昨夜聽過,似乎是楚王府的幕僚,“您就這麼相信,她不是受人指使,将來不會背叛您?”
“她不會。我的妹妹,我最了解不過。”
幕僚默然片刻,“屬下有一提議,不若将她嫁與您手下将領,不僅能夠穩固兵權,還能給她找到一個不錯的歸宿。”
謝情當即想要拒絕,那些軍中将領都是莽夫出身,五大三粗,哪一個能配得上她?
“我願意。”
少女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茯苓從屏風後走出,她烏發披散,小臉瑩白,眸光堅定。
“哥哥。如果這樣能夠幫你得到你想要的,那麼,我願意去嫁人。”
謝情看她一眼,突然沉了臉色,“回去。”
“我嫁給誰都無所謂了不是嗎!”
茯苓的眼眶倏地紅了,嗓音發抖:
“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小姑娘了。”
少女那蒼白脆弱,随時會碎掉的樣子,讓謝情心髒緊抽,他快步上前,旁若無人地把她擁進懷裡,低沉道: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小姑娘,永遠不會變!不管别人怎麼說,你都是我最珍貴的妹妹。”
茯苓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隻是……想對你更有用一點。”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隻要在我身邊,就已經夠了。”
幕僚不贊同道,“殿下,您護得了一時,也護不了一世。”
“怎麼不能?難道還有人敢從本王手裡搶人不成?”
幕僚沉默了,或許,幕後之人就是料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才會把這個女子送來……
“那麼,殿下您打算給她一個什麼名分?”
幕僚的眼神極為銳利。
名分?
謝情微微一怔。
“府上許多人都看見了,昨晚她進了您的房,一待就是整整一夜。何況是少師那邊送來的人,您收下,相當于接了崔家遞來的橄榄枝。自然是該給個名分的。”
謝情的臉突然就紅了起來。
他那隻戴着玄鐵指套的手握了握,又松開,金屬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沒敢看茯苓,輕輕吐出一口氣,脖子泛着薄薄的紅:
“你……願意嗎。”
茯苓半天都反應不過來,他要娶她?
然而那一瞬間,心裡冒出的感覺,既不是歡喜也不是抵觸,而是——
她怎麼配?
隻是還沒有開口,幕僚就問,“殿下打算給什麼名分?”
“自然是王妃。”
謝情沒有絲毫半點的猶豫。
“……”
幕僚說,“陛下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娘子的身份并不合适,殿下不若先隐忍下來,委屈娘子一段時日,待到塵埃落定……”
然而謝情根本就沒有在聽,他拿起挂在屏風上的披風,大步朝着門外走去,意得志滿:
“本王這就進宮,向父皇請旨。”
幕僚:“……”
***
孤鴻居。
太醫推門,風雪瞬間湧入室内,那人正立于窗前。
白衣加身,墨發披垂,正賞着窗外雪景,那身影看上去說不出的凄寒,也說不出的孤冷。
“給你配的藥放在這了,記得按時服用,你身上那寒毒發作起來,不是開玩笑的。”
放下東西,太醫掃了眼四周,詫異道,“我聽說,你把那美妾送予了楚王。難怪最近都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味兒。”
此事實在過于突然,還以為至少會把人留到年後呢。
“我要确認一件事,”聞言,白衣人總算回身過來,他的瞳孔冷淡疏離,黑得毫無雜質,“我的人,查到了楚王的底細。”
楚王在小月洲的過去,太醫也略知一二,流浪兒,被沒有兒子的商戶收養,長大好繼承家業,完美的找不出半點破綻,一看就是精心僞造過的。
“所以為了印證你心中的猜測,便将人送了過去?這之後呢?你又打算做什麼?罷了,你心思深,想來也不會同我說的。”
太醫擺了擺手,“真是夠冷心冷情,好歹同床共枕那麼久,也算是做了一回夫妻,你對她,真沒生出丁點兒情分?”
觑着對方無表情的臉,太醫笑嘻嘻道:
“你不要的,楚王可是寶貝着呢,聽聞,特意進宮,想為她向陛下求一個名分。”
崔湛勾了勾唇角。
“你這神情是什麼意思,莫不是……”
崔湛反問,“你覺得陛下會答應?”
“怎麼不會,雖說那女子同你……但既然楚王不介意,以陛下的愛子之心,豈會拒絕。”
愛子之心?
崔湛唇角笑意加深,他步履緩緩走到床邊,眸光倏地一凝。
隻見,枕衾間躺着一縷極細的青絲,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幽幽的香氣傳來,很容易就讓人想到那個抱起來格外溫暖的人。
風從門外吹過來,寒意漸生。
男人修長潔白的指尖拂過那縷長發,心中忽然升起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太醫還在那聒噪不休,“說來那小娘子同楚王,還是同鄉,跟你這個高門大族的子弟比起來,肯定更有話說,你這也算是促成一段良緣了,沒想到認識你這般久,竟是在這種事上做了一回好人……”
崔湛蓦地冷聲。
“出去。”
太醫被趕出去站在雪地裡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直到寒風灌滿袖口,他搓搓手臂。這個崔蘭時,莫名其妙發什麼火!
***
崔湛步進禦書房時,氣氛十分凝固。
地上一地的茶水碎片,宮人們頭顱低垂,大氣都不敢出。
紫衣男子跪在那碎瓷旁邊,脊背卻是挺得筆直。
“少師來得正好。”
陛下笑着,笑意卻不達眼底,他指着地上長跪不起的楚王,說,“你表弟要朕給他賜一樁婚,聽聞你與那女子,還頗有淵源。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崔湛的眼裡沒什麼情緒,他俯身:
“一切聽憑陛下定奪。”
陛下便将目光投向楚王,這個他最“寵愛”的皇子,他生得當真像極了他的母親,不僅容貌,就連這性子也像了九成,都是那麼的頑固不化,執拗不堪!
謝情依舊跪在那裡,一字一句堅定道:“兒臣自回京以來,從未向父皇求過什麼,娶她為正妃,是兒臣唯一的心願,望父皇成全。”
陛下許久沒有說話,半晌,他冷冰冰地說:
“放在身邊做個玩意兒便夠了。滾出去,不要讓朕再說第二遍。”
謝情突然擡眸:
“父皇是想讓兒臣效仿父皇,就像父皇對待兒臣的母親那般嗎?”
此言一出,室内安靜得像是人都死光了一般。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壓抑感,那種感覺,讓人窒息。
關于楚王生母的那樁舊事,早已無人敢于禦前提起。
沒想到,楚王竟然……
崔湛低垂雙眸,輕輕轉動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冰雪雕琢的五官,唇角淺淺淡淡地挑起一抹弧度。黑眸古井無波,探不出深淺。
陛下盯着楚王,額角的青筋一根根凸顯出來。忽然側眸,對崔湛說:
“蘭時。你去一趟楚王府,把那個姑娘帶過來,給朕瞧瞧。朕倒要親眼看看是個什麼模樣的,把朕的這個兒子迷得神魂颠倒,君臣之禮,都全然不顧了。”
崔湛轉動扳指的動作,倏地一停。
他颔首:
“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