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邵上了去車啟的馬車,布陣之地也立起了墓碑。文脩示意手下退去,自己則上馬回營。
聽聞文脩回營,林弈淡淡一擡眼:“傳他報門進。”
“王爺!”邴将軍連忙勸阻,“這怕是不妥。”
丁将軍冷笑一聲:“戴罪之人,報門而進,有何不妥?”
“畢竟是九宮樓主,不好這樣折辱。”吳将軍抱拳行禮,“王爺三思。”
“入我軍中,自當按律行事。”林弈搖搖頭,向那報信的士卒道,“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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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道門,報一聲名。中軍帳中,衆将聽着外面由遠及近的聲音,面面相觑。
林弈卻始終神色如常。他聽着門外最後一道報門聲,淡淡道:“傳他進來。”
文脩走進帳中,屈膝行禮:“末将交令:敵将劉邵伏誅,落暮口所伏五千軍馬已被盡數殲滅。”
“文将軍此役居功甚偉。”林弈微微颔首,随即臉色一肅,“當日文樓主來我軍中,本王便有言在先,軍中軍令如山,哪怕是樓主違令,也當軍法從事。今日鳴金不止,你可知罪?”
“末将認罪。”文脩伏地頓首。
“鳴金不退,按律當斬。”林弈冷聲道。
“王爺三思!”姬将軍連忙上前求情道,“文将軍罪固當誅,但誅劉邵滅霆軍,此功可贖。萬望王爺恕罪。”
“是啊王爺,兩軍交戰先斬大将于軍不利,求王爺開恩!”耿将軍也上前勸阻。
衆将紛紛求情,林弈沉吟道:“既然諸公為你講情,便也罷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當即吩咐左右,“拖出帳外打四十脊杖,以正其罪。”
衆人當即一驚。
靜淵王治軍嚴明,當然不可能眼看着文脩聽令不行還裝聾作啞,隻是九宮樓主也不可能真的如尋常軍校一般容易誅殺,故而才有這一場衆将求情的戲碼。橫豎文脩是立功回來,借口都給大家準備好了,隻要順着往下勸解一二,可不是兩全其美的結局。
誰曾想,雖然王爺的确沒打算取文脩的性命,但卻打定了主意要拿九宮樓主正軍法!
“請王爺開恩!”衆将連忙上前再勸。
林弈卻不為所動,隻看向文脩:“文将軍可有什麼想說的?”
“末将違反軍令,甘願受罰。”文脩俯首再拜,語氣平靜。
無論有什麼苦衷,錯就是錯,沒有任何逃避責罰的理由。他從小就這樣被教導着長大。沒有人會聽解釋,隻能自己擔下一切的後果。
隻是很多時候,哪怕前方荊棘坎坷,該走的路也還是要走。過去如此,未來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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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軍校依言上前,卻也不敢當真把九宮樓主架出營帳。文脩閉了閉眼,自己起身走出了中軍帳。
林弈環視衆将,淡淡道:“諸公随我前去觀刑。”
這一次再沒有人勸阻。王爺鐵了心要用九宮樓主整肅軍紀,他們再攔也無用。衆人心知肚明,報門入是報給尋常軍士聽,杖責卻是打給他們這些将領看的。
衆将跟随林弈到了帳外,文脩已經解甲褪衣,跪于刑台上。行刑的士卒手拿刑杖,分立兩旁。
林弈剛要吩咐行刑,隻是不經意看了台上人一眼,卻蓦然頓住。
文脩身上,傷痕累累。
鞭傷、棒傷、藤條的痕迹、燙出的烙印;刀傷、劍傷、暗器的痕迹、野獸的抓痕……
肩上、背上、手臂上,處處都是新舊交疊的傷痕。
觸目驚心,觀之可怖。
林弈能看見的,旁人自然也瞧見了,不少将領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這些人鎮守邊陲厮殺疆場,負傷流血實乃常事,可任誰的身上也沒有這樣多的傷疤,任誰也沒有這樣慘烈的經曆。
九宮樓主一戰封神,素來為人所津津樂道。隻是誰也沒提過,他究竟經受了多少磨難才能有今日的盛名。
林弈定了定心神,吩咐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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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口大小的刑杖壓着皮肉砸下去,發出沉悶的聲音。文脩扶着刑架的手指微微一緊,身體卻紋風不動。
一杖下去,一道檩子。刑杖接連不斷地落下,文脩脊背上的紅腫很快連成一片,不過二十杖,文脩背上已再無半點完好的皮肉。
執行軍士再次擡起刑杖,壓着傷處打了下去。文脩不自覺微微一抖,旋即又穩穩定在原處。
一杖下去,一道血痕。文脩卻隻垂眼看着地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不多時,四十杖行畢,文脩背上已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衆将欲上前攙扶,然而隻向前踏了一步便看見文脩松開刑架,自己撐身站了起來。他一步步走到林弈身前,屈膝跪下。
疼,自然是疼的。隻不過這種程度的疼痛,他早已經習慣了。血獄九煉第一煉就是熬刑,他雖不喜,卻也不懼刑罰。
隻是……裸衣受刑,杖責示衆,何其屈辱!他幼承庭訓家法森嚴,他在九宮樓十年出生入死,也從沒落到過這般境地。
可又能如何?他違令在先,王爺想用他整肅軍紀以儆效尤,他也唯有配合而已。
九宮樓主長拜于地,脊背上的鮮血淋漓瞧得人愈發心驚膽寒:“末将謝王爺責罰。”
林弈看着文脩,竟一時有些失神。
軍中沒有謝罰的規矩,文脩是第一個。而上一個跪在他面前謝罰的人……是他的長子。
林弈不開口,文脩便一直維持着叩拜的姿勢,待林弈回過神來,文脩依然伏跪在他腳下,沒有移動分毫。
“不必多禮。”林弈聽見自己的聲音慢慢響起,“回營休息去罷。”
他轉向衆将,淡淡道:“諸公随我回帳中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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