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市醫院五樓療養院的VIP病房中回蕩着雜亂驚懼的尖叫嘶吼,醫護圍了裡三圈外三圈。
第一起事件中的受害者李友謙及其女友何莉因嚴重的精神創傷被遣送至精神病院,調查員幾次嘗試詢問均是無果,隻能從其混亂的話語中捕捉到零星幾個無甚作用的關鍵詞,強求不得,調查員隻得铩羽而歸。
病房内,李友謙死死扼住女友的脖子:“賤人!都是你害的……”
桌沿冰冷棱角硌在後腦,何莉艱難喘氣:“是啊,就是我又怎麼樣……你有種殺了我……”快意在眸中翻湧。
李友謙猛将其甩開,面色陰沉,卻根本沒有半點精神錯亂的迹象。
她說的不錯,現在社會密切關注着與“歌院驚魂”案件有關的一切,衆目睽睽,他根本不能也不敢對何莉動手。
束縛驟然消失,何莉劇烈咳嗽着,眼尾沁淚,身軀纖弱顫抖如風中細柳,是花名在外的李公子一貫偏愛的美人。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李友謙生平第一次被人耍弄得如此徹底,極緻的憤怒之後,涼意兜頭澆落。他隐約猜到,有些事情已經失去了控制。
窗戶半開,風飒飒而來,白色布簾幽魅舞動,仿如死神露出獠牙、高舉鐮刀,低聲叩問——
是誰,無所遁逃?
又是誰……
“誰在這裡?”一隻手搭上肩膀,是匆匆趕來的渡易水。
而後者像是終于回神:“……好大一出戲。”
四周空蕩荒寥,斷壁殘垣中唯有野蠻生長的狗尾巴草,而那詭異莫名的歌劇院更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誰也不知道他在短短一刻中見到了什麼。
“我知道了。”遊息忽然出聲,大步返回的同時語速飛快,“那對情侶有問題,現在立刻回去!讓盛真真看住人,老渡你帶人封鎖這一片,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诶?好!”
紅綠燈一下下變換着秒數,老舊國産車以雷霆之勢跻入車流,又在後方此起彼伏的急刹與怒罵中翩然遠去。
二十分鐘後,上陽市人民醫院
調查員含淚帶路,語速和腳步快得擦出火花:“哎遊隊你可算來了。李友謙在病房裡被人捅了刀子,他女朋友成了最大嫌疑人,審訊的時候情緒失控趁着咱們的人不注意跑上了天台……”
“也不知道那群記者哪裡得來的消息,本來小盛都要把人勸下來了,那群不長眼的又給人刺激了!”
變故太快也太猛,遊息面色古怪到了極點,然而調查員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卻也沒注意到這點。
“小何姐你冷靜!你想想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啊,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盛真真勸人的話術和他本人的知識水平一樣貧瘠到了極點,翻來覆去無非那幾句,效果實在不大理想。
天台風高,對面的女子神色一怔:“若為自由敵,兩者皆可抛……”
遊息在底下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記者如同聞見肉味的餓狼般撲了上去,絲毫不顧女子身旁搖搖欲墜的欄杆:
“請問您這句話是有什麼故事嗎”“李少的死和您有關系嗎”“您是否是畏罪自殺呢”“歌劇院一事是您自導自演的嗎”“你好請回答一下好嗎”……
無形的言語如同利刃,片刻間就能摧毀掉一個人好不容易築起的屏障。何莉不斷後退,而工作人員能夠擋住咄咄逼人的攝像機與話筒,卻不能拿膠帶封住這些人的嘴。
砰!
場面一靜。
“閉嘴閉嘴!都給我滾!”漆黑的槍口絲絲縷縷冒着熱氣,盛真真終于忍無可忍,望着被威懾到的人群,厲聲道。
“退開。”
沒有人注意到他背在身後緊張得瘋狂搓動的左手。
沒有人想到他會在這種場合公然開槍,人類對于熱武器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當即有人扛着東西走了,也有人梗着脖子想賭一把:“你、你這是犯法的,我們會曝光……”
聲音戛然而止。
死亡的槍口正對眉心,那人終于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煩人的鬣狗終于消失,然而着并不能令人松口氣,因為何莉的狀況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欄杆在狂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何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抱頭喃喃自語:“若為自由敵……若為自由……”
“小莉長大以後想要什麼?”記憶裡有人在問。
“我想每天都有新衣服每天都能吃肉!你呢?”
“我……我希望能夠出去……”那人說出這話時眼中閃爍着細碎的光。
“……”
村莊裡火光沖天,高高舉起的火把映出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随着黑夜中火焰的舞動變得扭曲可怖:
“打死她!吃裡扒外的賤人!”
“老子買你回來給你吃給你喝,養不熟的白眼狼!”
“啊!好多血!”
“怎麼就死了?晦氣!”
女人的慘叫哭泣逐漸變得無力,頭朝着山外的方向,眼底的光卻逐漸熄了下去。
回憶中浮動的光影逐漸定格、遠去,徹底失去了顔色,何莉睫毛輕顫,嘴唇全無血色。
盛真真依舊不放棄嘗試:“小何姐你别沖動,真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那些欺負過你的,不公平的人和事隻會一直都存在,如果你放棄了自己,又有誰會替你去争取……”
“你退後。”對方察覺到了他的靠近。
盛真真不敢刺激她:“好好,我退了我退了。”
昨夜裡下過一場雨,此刻碧空澄澈,竟是一絲陰霾也無。風很和緩,輕輕地拂過女人柔軟的發絲。
何莉别過鬓發,起身張開雙臂,衣袂舞動如蝶翼翩跹,她問:“你相信神嗎?”
她問的太忽然,甚至于這個問題有些幼稚。
盛真真小心翼翼:“……我信?”
“可我不信。”何莉笑了下,而後身體往後一仰,整個人落了下去。
盛真真隻來得及觸到一小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