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帝國。
卡莉斯塔宮。
教堂。
“怎麼辦……怎麼辦啊,艾斯黛拉?!”少女在艾斯黛拉和牧師台之間轉來轉去:“蘭斯洛特的人已經忍不了了!我們還能拖多久?”
艾斯黛拉微微垂眸,看向地上彩繪玻璃投下的方格影子。
就像一張缤紛的棋盤。
她站在一側,蘿絲站在另一側。
在蘿絲又一次歎氣時,她微笑起來:“陛下何必不安?”
蘿絲停步看向她。
她望向蘿絲年輕的雙眼,微垂眼睫,優雅卻又十足恭謹:“您才是陛下,不是嗎。”
唯一的,至高無上的,陛下。
不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艾斯黛拉,不是皇權之下第一豪門蘭斯洛特。帝王便是帝王,君主便是君主,永遠淩駕于一切臣子之上,無需任何理由。
“但是……”蘿絲被她始終平靜深沉的目光注入了一絲定心劑,卻仍舊垂頭喪氣,緊貼着艾斯黛拉的裙擺站定:“但是我剛上位不久……再說,本來這個位置說什麼也輪不到我……”
艾斯黛拉并未接茬,年輕的君主繼續自言自語:“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呢!要是我的大姐二姐當家,哪會讓蘭斯洛特這麼嚣張?!”
“噓——您不可以這麼說哦。”
艾斯黛拉終于出聲提醒,食指在唇前豎起,另一隻手輕輕搭上帝王的肩頭:“這是上帝的旨意。多少人都渴望這個位置,但最後隻有您登上了寶座,說明您就是唯一的帝君。蘭斯洛特,臣仆而已。”
“臣仆……”蘿絲咬牙切齒地咀嚼着這個字眼,握緊拳頭:“他們有一點為臣為仆的樣子嗎!他們恨不得來搶我的位置!”
艾斯黛拉微微皺眉:“當真?”
蘿絲憤然又委屈:“當然是真的!”
艾斯黛拉輕笑出聲。
“蘭斯洛特最猖狂的人我已經幫您困住,原以為陛下不必再為此憂心……沒想到仗着潼恩的功績,其他人也蠢蠢欲動。”她摩挲着窗台上、指尖下盛放的粉薔薇,将它别到了蘿絲的衣領上:“我來解決。”
“您太年輕,還沒有習慣這個位置,感到棘手和猶豫都是正常的。我來替您解決這些東西……”艾斯黛拉緩緩半蹲下去,單膝跪地,藝術品一般雪白而優雅的十指,耐心替年輕的君主整理衣領和薔薇。時間仿佛在她的指尖凝固,教堂裡隻剩下蘿絲愈發平緩深沉的呼吸。
五指緩緩離開花瓣,捧住了蘿絲稚嫩的臉頰,就如捧着那朵嬌豔的薔薇:“您,隻應在王座上穩穩當當地坐好。”
蘿絲凝視着她,然後學着她的模樣,也略微翹起嘴角。
她雙手緩緩握住了艾斯黛拉的手腕,将臉更深地貼進了對方掌心,感激使那雙眼睛極度的明亮和崇拜:“謝謝你,老師。”
“幸好,爸爸給我留下了你……”
蘿絲走後的教堂,變得更加幽靜沉寂。
鳥鳴不斷,像一粒粒玉珠撞在彩色的玻璃上。
艾斯黛拉坐在最靠近大門的那排長椅上。大門緊閉,那裡是整個教堂最昏暗的角落。
她的手肘撐在椅背上,拳頭抵着太陽穴,神情安甯,似乎隻是閉目養神,小憩片刻。
長睫緩緩掀起。
睫毛下,最深的陰影裡,卻是比陰影更加漆黑的旋渦。
窗外的鳥不知因何驚飛,教堂内外一片死寂。艾斯黛拉起身,緩緩走向正前方的聖像。
教堂廣闊,聖像巍峨,渺小的人類站在聖像腳下,沐浴着神明慈悲的目光。
聖像下立了座潔白的石台,石台正中間放了一本厚厚的黑書。艾斯黛拉擡起手,将手掌一點點貼在石台上,黑書下方。
“智慧而仁慈的神明,請您聆聽我的苦惱……”艾斯黛拉頓了下,終是緩緩道:“我想知道,我做錯了嗎?”
微弱的聲音沒有激起任何回音,書頁卻無風自動,嘩啦啦的翻書聲填滿了偌大教堂——
【堅持自我】
最終,定格在這一頁的白紙黑字上。
這是說,她沒有做錯嗎?
艾斯黛拉條件反射地皺眉,竟想拆分這簡短到隻有四個字的肯定回答,探究其中的機鋒與秘密。可是,這短短四字還能如何解析呢?
是陰陽怪氣嗎?
對她這種人,難道神也願意一視同仁?她愚民弱民,欺君弑君,渎神辱神。該下地獄的事,她艾斯黛拉做了個遍,且毫無悔過之心。與罪惡共生的,隻有愈發膨脹的野心和對掌控全局的自信。她這種人,大概生來就被神這樣的東西厭棄了。或許,神也隻是在……
沉思兩秒之後,她幡然醒悟——
不。
她連神,也不信。
她仰頭望向巨大的神像,那也不過是一堆光滑的石塊。映照着她的欲望,她的野心,她的恐懼,她的……
猜疑。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所信任的東西。
不管是神,還是潼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