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若有若無的肢體碰撞,讓桑枝整個人倒足了胃口,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地燒。
她忿然給了周凱一記怒瞥,可是卻沒料到她堅硬的回擊不但沒有當頭澆滅周凱那點龌龊的心思,反倒把他心頭的邪火撩燒得更旺。
桑枝的憤怒在他眼裡變成了嗔怒,桑枝眼睛裡迸發出的銳利反倒令他覺得杏眼圓睜更有味道。
傍身的權勢給了周凱肆無忌憚的底氣,當桌下讓人屏息的觸感再次傳來的瞬間,桑枝直感大腦缺氧,猛然站直身體。
木質座椅因為她起身的動作幅度之大,在地闆上摩擦出難聽的“咯吱”聲,視線向她身上齊齊投射。
桑枝風似的奪步飛蹿到門邊,頂着一衆愕目抓住門栓猛地拉開包廂大門,呼吸重重一滞。
門外早就打完電話不知道已經在門口站了多久的桑啟航,也被弄得始料不及。
畫面如同被一幀一幀切成慢放,桑枝清清楚楚看到桑啟航紅白青綠的顔色在他臉上迅速切換完一遍,唇角一點點地勾起,最終化成的一個瘆人的寒笑。
“枝枝,你怎麼了?”話從口出居然帶着慈祥關切。
幾秒的功夫已經足以讓久經商場的老狐狸冷靜下來。
微涼的風兒捎着茉莉清香争搶着拍打着她遲鈍的嗅覺,桑枝五感似乎倏然麻木,不知道因為緊張還是旁的緣故,她背後冷汗岑岑。走廊裡的筒燈光太亮,打在她臉上的光色過于慘白。窗外的八哥尖聲鳴叫,池子裡的露頭水蛙受了驚吓猛地紮進水中,空留下一串汩汩的氣泡。
無數的場景在桑枝腦中閃回,最終凝成了一句話: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年少的時候讀不懂魯迅,是一種幸福。
“明白”必須向“生活”索要一筆昂貴的學費,才甘心讓你換來所謂的成長和清醒。
話好像自動排在嘴邊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桑枝語氣涼得可怕,“西米露裡掉進一隻老鼠,惡心得想出去吐一會兒。”
像是五感麻木之毒直抵心髒,桑枝覺得這會兒她心裡出奇平靜。
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她的喉嚨明明發緊。
她漂亮的眼睛分明睜得很大,卻仍然看清了這個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過程。
*
十八歲,明豔無忌的年紀。
有些人朝着光仰頭露着笑窩,有些人向着地背身讨着生活。不是所有人在明豔的年歲都有肆無忌憚享受明豔的資格。
桑枝從來都知道,相較于很多人來說,她過的是璀璨大小姐的日子,安穩上學,不愁吃喝,還很有錢——所以她沒什麼好委屈的。
可是心頭升起的那抹情緒像月光下缭繞的煙霧,蜿蜒不散遮雲擋月,堵得人鼻尖陣陣發酸。
餐廳的走廊很深,洗手間一直設在盡頭,并排兩個大水池,拐角開窗通風處是吸煙區。
直到擰開水龍頭俯身用手撩水拍臉,桑枝都全然未注意到不遠處一道目光,從她從包廂那頭一路垂着頭跑出來就一直跟随。
沈竹瀝指尖夾着根煙,正靠在吸煙區有一下沒一下的抽着,視線落在洗手池前那面大鏡子上,剛好能映出站在池前人的大半張臉。
女孩額間碎發被水全部浸濕,擡身起落之間鼻頭和眼眶都是紅的。
這是哭了?
他皺了一下眉,滅煙想走的當口,一聲壓抑的嗚咽聲倍速擴大敲打耳膜。
沈竹瀝腳步微頓,餘光瞥向鏡像。
女孩捂着嘴的手很快松開,接着又撩了幾下水,閉着眼睛拍打在臉上,潤濕的睫毛抖動兩下,像沾水的蝴蝶扇動翅膀。
她一直低着頭,看不太清臉上表情,枯站在那面大鏡子前一動不動。
街上的車馬已然稀疏,這個時間點的小姑娘早該洗漱幹淨,卷着一本英語單詞睡前用功,絕不應該出現在燈紅酒綠的場所。即使這個地方外表看起來富麗堂皇,可是雅俗之隔天冠地屦。
沈竹瀝沉默了一會兒,含着煙緩緩地抽了一口,提步向洗手池走了過去。
他在桑枝旁邊的水池停住,夾着煙的那隻手搭在池台上,目光向桑枝側顔上淡淡一掃,“眼睛裡進沙子了?”
尾音裡捎擡了些笑意。
微濕的睫毛重重眨了兩下才讓她看清楚旁邊的人是沈竹瀝。
尴尬的時候冷不丁被一個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桑枝愣在那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我沒哭。”
“我知道你沒哭。”
兩句話幾乎同時發的音。一個口氣發蒙,一個似笑非笑。
沈竹瀝勾唇,沒再管她怵在原地那傻子似的表情,垂着眼擰開他位置上的水龍頭,水流開得很小剛好澆滅剩下的煙頭。
他丢了煙,又從邊上的抽紙盒裡扯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靜谧的空間回旋着紙巾摩擦紙盒的嘶嘶聲。
桑枝小心翼翼地扯着紙角幅度很小地往手裡拽,好像他遞過去的不是一張紙而且一張千億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