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緒用來發布視頻的賬号名稱取得比較随意,他當時想選個和自己的本名相關稍微好聽些的成語,但挑了很久,寓意都不是很好,就随便填了句“一寸相思千萬緒”上去。
謝鳴端說他那微信名是學着自己喜歡的視頻博主起的,又透露了太多信息。
郁緒不覺得還能有别人。
這一晚噩夢接連不斷。
夢帶郁緒回到六歲,将他本該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故事連拖帶拉的拽了出來。
小時候的他是個五官皺在一起的矮胖倭瓜醜小孩,偏偏脾氣大,心裡揣着長大後要去當假面騎士的英雄情結,經常做些令人發指的行為,以為自己是特立獨行的酷哥,半點沒意識到其實早被孤立了。
而謝鳴端……
那是幼兒園大班裡最受歡迎的孩子,他媽媽把他打扮得像個小王子,身邊總圍着一圈向日葵女孩,他走哪就跟在哪。
但太醜和太漂亮都不行,不招男孩們待見。
夢沒有模糊這段往事,郁緒記得那天他們在幼兒園等家長來接,謝家媽媽來晚了,當所有老師都在門口送其他小朋友的時候,調皮搗蛋的男孩們折回音樂教室,故意推搡一個人安靜等待的謝鳴端,把他按倒在地上,圍着他做鬼臉,編難聽話罵他。
孩子的惡意純粹直白,不計後果,有人拿出從美工課上偷來的剪刀吓唬他,謝鳴端那時膽小,害怕的激烈掙紮,剪刀在他細弱的手臂上留下長長的傷,汩汩冒血。
郁緒正是這時路過,背着小書包,把那些使壞的男孩全部打跑。
小小的謝鳴端沒見過這麼多血,捧着胳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覺得自己要死了。
酷哥郁緒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一邊用幹淨紙巾給他擦血,一邊說了他們的故事開篇的第一句話:“嬌氣。男子漢大丈夫,你能别哭了嗎?”
謝鳴端哭得打嗝,眼睛濕漉漉的,像小狗,抽抽噎噎說:“可、可是,我我、我疼……”
郁緒很冷酷:“忍着。”
謝鳴端于是閉上嘴。
憋了半天,胳膊越來越疼,他越來越委屈,“哇”一聲又哭了。
郁緒被他嚎的頭大,想着用玩具轉移他的注意力,但音樂教室什麼都沒有,隻有架彈一聲拐八個彎的老舊鋼琴。
然後他牽着謝鳴端,兩人并肩坐在琴凳上,他知道謝鳴端肯定聽不懂其他曲子,所以給他彈了隻要是幼兒就會耳熟能詳的《小星星變奏曲》。
彈到變奏四的時候,謝鳴端終于不哭了,張着嘴仰慕的看着他,耳垂上的小痣像耳釘一樣乍眼。
郁緒停下動作,問他:“胳膊還疼嗎?”
“疼……”謝鳴端小聲說,然後抽了抽鼻子,用更小的聲音耳語,“你的手真好看。”
像個小變态。
郁緒把手背在身後,問他為什麼會被打,謝鳴端搖頭說不知道。
謝鳴端最近在換門牙,所以說話漏風,帶着氣聲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郁緒揚了揚下巴:“當然要幫啊,英雄都是這樣的嘛,看到壞蛋欺負人就要上前制止。”
謝鳴端嘟囔:“真好,我也想當英雄。”
郁緒不甚在意的回答:“那就去做啊,又沒有人攔着你。”
謝鳴端微微睜大眼,結巴道:“那、那我能跟着你嗎?”
郁緒還是很冷酷:“随便。”
然後幼兒園的酷哥就變成了兩個。
夢像放映機,給郁緒成倍速播放他帶着謝鳴端在幼兒園上房揭瓦的日常,趁他不注意,再将他牢牢按在泥漿般的夢魇中。
謝鳴端等比例放大,缺門牙的小帥哥長成會拉着他衣袖求他幫忙寫作業的美少年,而他自己……
他什麼都不是。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連穩定的落腳處都沒有,過得渾渾噩噩,生活一塌糊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無所适從,一眼看不到自己的未來,這副模樣和那個嚷嚷着要當英雄的孩子實在相去甚遠。
謝鳴端就在不遠處,滿臉失望的看着他——
郁緒活活吓醒了。
滿腦子就一個念想:那天一眼認出謝鳴端時,他就該直接打包回廣源。
手機在床頭櫃狂震,消息欄裡“清北落榜生”正瘋狂刷屏,大清早不知道在吵什麼。
郁緒抓了抓頭發,吐出壓在心頭的郁悶,撈起手機看了一眼:“……”
【梁宇琛:@緒我靠大哥你不請假直接翹課啊?】
【梁宇琛:@緒老董等你十分鐘了,說你不來不上課。】
【梁宇琛:@緒五分鐘了,老董不等了,我覺得你要涼。】
【梁宇琛:@緒王老師倒是沒說什麼,就讓你來了以後記得把周末的英語作業補給她。】
【萬千:@緒什麼情況?真不來了?】
郁緒瞥了眼手機時間:“……”
哦,周末還有作業來着,好幾張卷子,他一張沒寫。
最重要的是,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今天還是周一。
郁緒木着臉想,他大概不是要涼,而是直接要被勸退的節奏。
算了,能補救一個是一個吧,郁緒低頭戳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