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慶元二十八年,春五月,雨如瀑布,沉沉密密自空中傾瀉而下,好似一層黑紗籠罩着整個世界。
這場暴雨是驟然而來的。先時還陽光明媚,舉國歡慶,紅綢挂滿宮牆。百姓紛紛湧上街頭,歡呼雀躍,慶賀大周國皇上姒文俊與民女淩霄大婚。
姒文俊是先皇侄兒,這國主之位是趁着,原皇長子棠昆與嫡長子棠曦争奪皇位時,搶來的。
雖這國主之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然周國上至朝臣,下到百姓卻無人不服。
姒文俊亦有妻室,在他十八歲那年上戰場受傷,昏迷不醒時,由先皇與父親做主,娶左丞相方正之女方喬,說是沖喜。
這門婚事他不認,他心裡有自己的白月光。此情頗為曲折,直至十幾年後的今日,迎來了他們大婚。
他為與淩霄一生一世一雙人,将後宮唯一女子方喬驅至宮外芋螺莊園,可見此情之深。
今日舉辦婚禮的一切事宜,皆由禮部侍郎慕大海主持。偏淩霄少年時,失手殺了穆大海的父親慕垣猴。
慕大海為報父仇,聯合方喬趁大婚之日,對淩霄發起了第一波攻擊。而淩霄先前的戀人慕棠曦,帶着妖界的茶茶,卻趁此機奪帝位,搶新娘。
淩霄死了,心甘情願,隻為換取茶茶帶着妖人離開皇宮,離開大周國。她離逝後,魂魄依稀聽見有人在呼喚她。
她想回來,急得落淚,卻不知魂歸何處。
-------------
淩霄隻覺屁股一陣抽痛,她正強忍着,怎奈疼痛難禁,撐不住,便“哇”的一聲,張嘴吐出口腥水,随即大哭出聲。
她疲憊睜開眼看去,見圍着一群人,而其中一個婦人,正一手抓着自己的兩條腿倒提着自己,一手使勁拍打自己的屁股。
淩霄心頭詫異,自己這是怎麼啦?誰知心髒狂亂地蹦了幾蹦,還沒來不及思考,已覺陣陣氣短,呼吸不暢,幸而那婦人抱平了自己。
淩霄忙踹了幾口氣,止了哭無力閉上了眼。遂聽見下雨聲,歡笑聲,夾雜着喜極而泣的哭泣聲,以及說話聲。
“小姐一切無恙,健康着呢,少夫人可安心。”
“那就好,才剛都不哭吓壞我呢。”
“月梅啊!辛苦你呢,生這胎折騰了幾天幾夜,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你的身體。傳于都心疼壞了!”
“婆婆,我還挺得住。”
“幸而母女平安,大喜!”
陌生的聲音讓淩霄以為出現了幻覺,這是哪呢?莫非是黃泉?這就是了,自己是死了。可自己是如何死的?淩霄回思一番,越想呼吸越發急促,好似即将窒息,她竟然忘了自己是如何死的。
淩霄惶惶不安地吸了幾口氣,平息心緒。昏昏默默半睜眼,看見一雙嬌小的手,皮膚白嫩,吹彈可破,一看就是嬰兒的手。
心中驚呼着,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手。
可這是誰的手?她一面詫異的問自己,一面瞧着兩個婦人正興奮的将自己放入溫水中洗浴。這樣一副畫面,着實讓她震驚。
震驚的下巴都掉下來了,靈魂險些出竅。驟然,腦子靈光一閃,才剛斷片的記憶,斷斷續續湧上心頭。
自己是真的死了,記得自己死後,依稀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且聽得十分清楚。
呼喚聲是那樣的悲傷,連聲音都好似在哭泣。這聲音的主人該多絕望。可他是誰呢?他是誰?淩霄想得幾近頭裂,也沒追尋到一抹影子。
她死心地落淚,好在記得自己聽了那呼喚聲很難過,更是萬般不舍,可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幻化成了金光,逐漸消失在空中。而魂魄則飄飄飄蕩蕩,住進了自己佩戴的水靈簪。
此水靈簪乃上神迦南贈送,就在自己魂魄完全宿住進水靈簪時,可巧迦南趕到。
隻見他伸手拾起水靈簪,踏着七彩雲騰行在回九天宮的途中,卻在行至半空中時,驟然暴雨鋪天蓋地而來。那閃電猶如天神震怒,劃破天際,恰巧劃在迦南的手上,不僅劃傷了他的手,也劃落了他手裡的水靈簪。
淩霄隻覺自己在空中天旋地轉,極速翻滾,仿佛要将自己的魂魄撕裂了。不料魂魄伴着水靈簪,跌落在一片瓦礫上,可巧随着瓦礫的縫隙,掉進了屋子。
偏水靈簪的三魂七魄,被震出了兩魂五魄,竟瞬間飄進此刻正在生産的婦人胎肚裡,自己便沒了知覺。
------------------
淩霄打斷思緒,遂感覺衆人已給自己,穿上了衣裳,放在一個婦人懷裡。
她扭了扭頭,擡眼便遇見那婦人愛憐的目光。細細一認,不由呆了。自己魂魄落胎的婦人,不是她,又是誰?
原來此婦人難産胎死腹中,恰巧自己的兩魂五魄落入胎肚,占據了那胎嬰的身體。
思及此,淩霄心裡頓覺十分幸運,不僅成全了婦人,也免去了自己再經輪回之苦,且雖死即生。
可見自己是帶着前世的部分記憶,魂穿胎出生了。可丢失的記憶在哪兒呢?
思及一番,方才想起,丢失的記憶應尚在水靈簪那一魂兩魄裡。在就好,指不定将來某一日,能回歸也未可知。
她安心的咂了咂嘴,又憶起那口腥水。原來胎嬰因難産已吞下諸多羊水窒息,故而自己出生後也無法哭泣。
方才出現穩婆一手握自己雙腳倒提着自己,一手猛烈拍打屁股的一幕。
瞧着眼前的婦人,就是自己這一世的母親了。此時見她卻是面容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心頗為一疼,很想叫聲‘娘’,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娘’字的音。擡了擡手,甚感無力。她無奈的抿了抿嘴,閉上眼,睡了去。
接下來的日子,淩霄在家人的言語中慢慢知道,自己的母親叫杜月梅,乃是爹爹方傳于的正妻。上有一個同胞哥哥,原是幸福的一家子,偏爹爹還有兩個侍妾。庶姐,庶哥可不少。爺爺是朝中左丞相方正,管理百官,而爹爹官至尚書。家裡極是風光富貴。
至三月後,淩霄發現自己的手逐漸有力氣了,能時時擡起撫摸母親的面容了。
這日,淩霄與母親躺着床上,才剛吃過奶。她正滿心歡喜地摸着母親的手,忽聽見魏姑姑道:“少夫人,不好了,府衙官差把院子圍住了。”
母親猛地翻身下床,驚聲問:“你說什麼?誰圍了院子?”
淩霄聽着母親說到後面時,連聲音都在發顫。
魏姑姑道:“府衙官差圍了院子,老爺吩咐奴婢告訴夫人,将要緊的物件收好,别出院門。”
一語未落,隻見三五個官差已踢開門走進來,呵斥道:“都一旁站好,不可擅動。”
隻見母親,瞬間将供奉在大佛面前的水靈簪緊抓到手裡,随即抱起自己站在牆角。
淩霄感受到母親在瑟瑟發抖,擡眼見官差翻箱倒櫃,聽見他們的呵斥聲與屋外婆子,奴婢們亂拉扯,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這忽來的禍事,使淩霄心中頗為驚悚,不知自己家何人犯了何罪?也不知往後會如何?
不久,她們被驅趕到院外。隻見幾個威風凜凜的官爺,一排排的官兵。自己的一家子人,皆惶惶不安站在烈日下。
那些半大的孩子,哼哼唧唧的哭泣着。刺眼的太陽光,使得淩霄緊閉雙眼,躺在母親的懷裡。
遂聽見官差道:“回王爺,後院查抄出諸多禦用名貴之物。”
“在南跨院查抄出五六箱黃金,幾箱地契,房契,名貴畫卷。”
“好你個方正,這些年看似清廉,原是個貪利鼠輩,活該全抄。”
須臾又聽人來報:“查抄翡翠玉石共三百五十件,珠寶若幹......。”直到太陽偏西,一大家子皆被押入了牢。
自此,淩霄常見母親以淚洗面。在地牢的日子,着實不好過,吃不好,睡不好,蟑螂老鼠處處跑,更不可能洗澡。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過得格外慢,慢得變成了一種煎熬,幸而在煎熬中,有母親小心翼翼護着自己,自己在慢慢長大,漸漸地會爬行了。
這日,母親正扶着自己抓着牢柱玩耍,隻見一官爺走了過來,一衆人即惶恐跪下。
官爺唱道:“方正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方氏一族,貶為賤奴,流放南越。”
凄凄慘慘......
-----------
淩霄見家人皆因家族被貶為罪奴,而悲悲戚戚,母親更是一直哭到睡了去。
淩霄心疼摸了摸母親憔悴的面容,不禁回想自己前世從未見過母親。前世的爹爹還記得自己麼?
棠曦呢?他又在哪?好是不好?腦子裡思緒雜亂紛飛,也不知道過來多久,迷迷糊糊合上眼睡了去。
悠悠蕩蕩入了夢境,淩霄夢見自己帶着棠曦,跟着百草姑姑進了禦花園。隻見三二十幾個孩童在園子放風筝,踢圓球,戲嬉玩耍。
一進園子,百草姑姑便與三五個奴婢聊天去了。因棠曦天生聾啞,又是皇後的嫡長子,故而淩霄寸步不離守着他。
誰知他手裡抓着圓球興奮地亂甩,不巧甩在十二歲帝姬棠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