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暮,這是我的未婚夫。”女孩挽住男人的手,神色羞澀又雀躍。她穿了一件波西米亞風長裙,深藍裙擺上繡着淺黃的雛菊,棕色長發披在肩頭,宛如從霧氣裡走出的牧羊女,豐潤的臉頰上帶着幾點雀斑。
“你好。”洛暮微笑着沖男人點頭,她後退一步打量這對年輕人,臉上适時地露出贊歎的表情,“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弗吉尼亞的未婚夫滿意地笑了。站在一旁的她的父母也滿意地笑了。他們稱贊兩個女孩之間的友誼,擺出一副為二人情誼動容的模樣,以此作為弗吉尼亞校園生活的收尾。
最後洛暮目送他們上車,懸浮車發動的時候,弗吉尼亞搖下車窗,罕見地大聲說:“小暮,到時候我請你來參加婚禮!”
“一言為定。”洛暮說,臉上維持着熱烈的笑容。但在那輛載着弗吉尼亞一家的高檔懸浮車駛遠後,她唇邊的笑容驟然消失,面無表情地望着那輛車遠去的背影,像是在追憶,又像是一眼望盡了弗吉尼亞的一生。
她收起傘走進學校,雨已經停了。
洛暮坐在床上,她剛才突然想起了弗吉尼亞,這間寝室失去同伴後大得有些空曠,令她有些懷念弗吉尼亞在的時光。現在整棟宿舍樓都很安靜,望淵軍校大部分學生的家都在帝都阿納斯塔西亞,畢業季他們選擇回去居住,隻剩下幾個外地的學生還留在這裡,像是被遺棄了一樣。
算啦,這樣多好,我還樂得清靜呢。洛暮心想。
她休息了一會就起身收拾行李,今天過後她也要搬出這個校園。望淵軍校最大的好處是畢業後可以留在阿納斯塔西亞,學生直接分配到帝都的守衛軍,起點高提拔快,軍銜上去了再申請到哪個軍區任職,或者中途轉成行政崗,進入帝國的八大部任職。
真不錯,人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洛暮的東西不多,一些笨重的物品已經被她郵寄回了故鄉左拉星。她把剩下的衣物和生活用具放進行李箱。這個棕色的雜牌行李箱之前一直躺在床下,今天終于派上了用武之地,最後洛暮把一套盒德蘭牌護膚品放到最上層,它們是弗吉尼亞走之前送給她的。
一套德蘭護膚品的價格相當于軍校發的兩個月津貼,這也是洛暮後來才得知的,此前她甚至不知道德蘭是什麼東西。
“要好好保養啊,這個牌子的護膚品超級好用。”弗吉尼亞捧着她的臉,仔細端詳,嚴肅地下結論,“以後你要少曬太陽。”
“不行,我就喜歡在陽光下亂跑。”洛暮高傲地掙開對方的手。
“是的!所以我每次都把你喊回來塗防曬,你沒黑成炭都是我的功勞!”弗吉尼亞用力地揉着她的臉。
弗吉尼亞已經離開幾個月了,洛暮沒去拆封那盒護膚品,不好說是舍不得還是想留作紀念。
她摸了摸包裝精美的護膚品,接着合上行李箱,輕松地把它拎起來放在牆邊,又坐回床上,在手環裡翻出通訊錄一欄。她滑過最上面的林晖,停留在一個備注為“陳硯澤(2.21)”的聯系人上。
洛暮撥出電話,那邊很快就接通了。
電話裡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比較成熟,聽起來像個大姐姐:“小暮?你收拾完了?”
“是啊,本來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洛暮說。
“今晚還是按照原計劃嗎?”
“當然,我确定好的事情從不改變。”她笑着說。
“不會舍不得嗎?”
“說什麼呢,我對這地方毫無留戀之意,宇宙正在召喚我……”
“我是說林晖。”
“提他幹什麼?”
“我以為你們互相喜歡。”
“哎?這怎麼可能。”洛暮的聲音聽上去很吃驚。
“總之我覺得是這樣的,也許是女生的直覺?不喜歡的話,他不會邀請你做舞伴,你也不會答應他。”
“同學情誼而已,怎麼說也一起上過課。”
“如果說同學情誼他完全可以請蘭尼或者趙婉如,對于皇太子來說有的是人選。至于你,我很難想象你會有什麼同學情誼。”
“喂,說得我好像非常薄情一樣。”
“不是薄情,你清楚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很少來往,自然談不上情誼。但林晖在你心裡不同,我說對了嗎?”
“大錯特錯。除了你,阿納斯塔西亞的所有人在我眼中都一樣。”洛暮說,“這裡的一切無聊透頂,人和事全都死氣沉沉,我和林晖走得近隻是因為我覺得他還算有趣,他大概也是如此。你在擔心什麼?”
那頭的硯澤沉默了一下,問:“真是如此嗎?”
“隻是如此,必須如此。”洛暮斬釘截鐵地回答,“好啦,不說這些題外話了,你收拾得如何?”
“早已妥當,還發生了件很有意思的事,見面後我再告訴你。不打擾了,你好好準備舞會去吧。”硯澤笑了笑,說。
“好啊,那麼晚上見。”
洛暮挂斷電話。站起來在寝室裡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她伸手打開衣櫃。
衣櫃已經空蕩蕩的了,隻剩一條裙子懸挂在中間。洛暮取下衣架,把裙子平鋪在床上,輕輕地撫摸它,從做工精細的衣領,到綴着寶石的腰線,再向下,直到攤開後如花瓣般層疊的裙擺。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怕碰壞了這條過分美麗的裙子。
洛暮又用指尖捏住裙子的兩肩,提起它走到寝室的落地鏡前。
這面鏡子也是弗吉尼亞的遺留,當初她搬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寝室安一面落地鏡,結果晚上起夜又被它吓得要死,路過都不敢睜開眼睛,戰戰兢兢的樣子被洛暮笑了很久。
洛暮對着鏡子比了比,像是在逛街試衣的時候判斷裙子是否合身。其實她心裡清楚裙子不可能不合身。它是按照洛暮的身材定做的,從款式到花紋,全部是由洛暮自己構想,再交給裁衣店制作。
她不通設計,但好在善于表達。還記得那天服裝設計師坐在她面前,聽她講完細節,沒有任何猶豫就畫好終稿,全程一氣呵成。結束後設計師還要感慨:“你是我見過的溝通最順暢的顧客,和你合作真的很愉快。”
洛暮笑了笑,轉身去結賬。她挑選的是阿納斯塔西亞比較高端的裁衣店,費用自然不菲。她潇灑地花掉入學後攢下的所有獎學金,納悶自己居然絲毫沒有感到惋惜。
“虛榮心,可笑的虛榮心啊。”洛暮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批判道。盡管如此,她還是沒生出什麼内疚之意。
非常滿意地把裙子放回床上,她繼續欣賞上面精美的刺繡,忍不住又去撫摸裙身,享受綢緞滑過指尖時的冰涼觸覺。
陳硯澤的疑問在她心中響起。
“不會舍不得嗎?”
當然不會。就這一次,最後一次。洛暮告訴自己。
她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極大的怅然,不由得退後兩步,仔細地端詳這條凝聚了她大半身家的裙子。是,它華而不實,大概隻派得上一次用場;是,它累贅多餘,設計師還囑咐要時常拿去保養。以洛暮向來奉行的實用主義原則上看,從頭到腳它都無一可取之處。
但真是條漂亮裙子啊。
就像偶爾洛暮也會偷偷站在落地鏡前,看着裡面正值年華的少女,不合時宜地發出感慨,真是個漂亮女孩啊。
她想起抽屜裡還有幾份重要文件,就打開抽屜把它們通通拿出來。她把畢業證、通行證、身份證明都收進雙肩包裡,最後隻留下一份調任書。
洛暮把它拿在手裡來回翻看一下,很快也丢進了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