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競輝有些出離地聯想到很多有的沒的。

他上大學時修過一門水課，叫社會心理學，年齡不大的老師對着PPT自言自語，講台下大部分學生在低頭玩手機。

不過水課老師也有情，水課老師也有愛，在那天收獲了一枚忠實聽衆，就是林競輝。

其實是手機沒電了，于是林競輝潛下心聽老師講課，對一句話印象很深刻，他說：“通過觀察，我們不難發現，剛學會說話的孩童在集體交流中通常是在自言自語，而在成人世界裡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隻是向對方輸出自己的想法……”

在社會上每個人可以隻在意自己，打排位時不想玩了也可以擺，但比賽裡不可以隻顧着眼前的一方屏幕，因為英雄聯盟是團隊遊戲。

其實林競輝能理解幻覺突如其來的爆發，他心思敏感，察覺到幻覺在隊内的地位很微妙。

幻覺入隊早，經理跟對自己家小孩似的對待他，其他人也當他是脾氣好的小面包，任意揉捏。然而歸根結底是同事關系，誰天天被同事擠兌能心甘情願？繞是幻覺這種缺根筋的人，也不太能受得了。

他們複盤到很晚，又突然鬧這麼一出，氣氛跌至冰點，将近零點才從場館出來，外面仍圍着一圈粉絲。

粉絲舉着手機，低壓之下不如平時熱鬧，隻是有幾個人輕輕地說了句加油。

遠處人工湖邊水波流動，倒映霓虹燈帶的光芒。

原弈視線略微下垂，長腿邁得飛快，很快走到了保姆車旁。

正要邁步上車時，耳邊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原弈一開始沒聽懂，大概是人類在面對傷害時自動開啟的防禦機制。

然而在場絕大多數人都聽到了。

——“史上最菜AD！狂風向前接技能，傻逼ADX你X的！！！”

那人似乎對原弈今天的表現極其失望，于是尖銳地惡語相向。

周圍先是詭異的沉默，很快陷入躁動，有粉絲出言維護。

“誰這麼沒素質，怎麼罵人啊？”

“幹嘛啊幹嘛啊？”

“就是，真有病……”

“打得菜還不讓人說嗎？這裡是電競圈，不是飯圈！”

林競輝咬了咬舌尖，眉一邊毛挑出微妙的弧度，已經上升到人身攻擊的地步了嗎？

震驚之餘，他趕快推着原弈上車了，又出于禮貌小聲問了句：“沒事吧？”

“沒事。”原弈說完一聲不吭地帶上耳機，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林競輝順勢在他身邊坐下，觀察了一小會他的面部表情。

嘴唇和眉毛都很放松，似乎沒被影響到，他覺得應該沒什麼大礙，雖然線下被anti是第一回，但網上罵的比這可髒多了。

然而，原弈到底是個不太成熟的人。

林競輝想。

他帶杏仁去打最後一針疫苗，回到宿舍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拉開廁所門，順手想把燈按亮時發現黑暗裡有個人影，是原弈，那麼高的個子往地上一蹲，腦袋蜷在臂彎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還面對馬桶，吃飯嗎？

“我靠，你幹嘛呢？”

忽然，林競輝聽見一聲輕微的，吸鼻子的動靜，這才意識到，原弈這小子竟然悄悄地縮在這裡哭。

原弈沒有擡頭，聽不出情緒的請求悶在衣物裡：“關門可以嗎？”聽着怪可憐的。

“你在上廁所嗎？”林競輝裝作不知情，後退關上了門，“不好意思啊。”

他下樓拿了兩支冰淇淋，又折返回來，禮貌地敲門、推開，腦袋探進去張望。

原弈擡起臉，顯然已經沒再哭了，眼圈稍微有點紅，看起來蠻好笑的。

畢竟一米九的個子，在裝脆弱這方面不占優勢。

他努力繃緊臉，好讓自己不笑出來，遞出去一支冰淇淋，“給你。”

“謝謝。”原弈接過來，撕開包裝時看了眼馬桶，平靜地說，“一定要在廁所吃嗎？”

“就在這呗，又沒味，還涼快。”

“好吧。”

門被順腳踢上，環境變得逼仄。

林競輝後退半步，大腿後側抵住洗手台冰冷的邊緣，虛虛坐在上面吃甜筒，光線不充足的情況下原弈依舊看清他的舌尖從奶油上卷過，小巧又靈活。

脆筒還剩最後一點尖尖，裡面有一塊巧克力。

林競輝不舍地吃掉，又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點燃。

指縫之間的紅光明滅閃動，無法被看見的煙霧漫至鼻腔，是聞起來甜甜的細煙，林競輝含着煙嘴，吐字時舌尖稍微鈍澀，“心情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