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漪被蕭綏扔在床上,手腕也被蕭綏禁锢在枕頭上,窄紅的面容上出了些細汗,一不留神,就燙到了她的長睫上。
她方才從丹青樓回來,心神還沒從徐懷瑾的話繞出來,就被蕭綏直愣愣抵在床上,她煩躁掙紮着,可蕭綏強硬地不肯放開她,甚至還将自己的雙腿壓在了身下。
熱流如同藤蔓,沿着她的腳心一路轟轟烈烈地向上,直到燒到了她的耳垂,那股熱流才漸漸聚攏。
從遠處看,像一隻吐着蕊心的扶桑花。
崔清漪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閉着眼盡量不去想他,問道:“蕭綏,你發什麼神經?”
“我發神經?”
蕭綏不悅,低聲接着說:“昨晚上你答應我什麼了?”
崔清漪睜開眼,震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又監視我?”
她其實也知道不是監視,隻是她不願回答他質問罷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院子中冒出了月光,嫩黃中帶了點白,灼灼地照着床上的兩個人。
分明是最親密的姿勢,可橫斜在兩人之間的卻是不解與憋悶。
沉默良久,蕭綏眼神染上深邃,平靜道:“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外人。”
“監視崔大小姐,本王可不敢。現在,你做什麼,都和本王無關。”
話落,蕭綏便松開了她的手腕,兀自失神,冷漠地背對着她。
空氣中彌漫着的香氣忽而漸漸離散,吹來的風也有些刺骨,蕭綏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回想自己從前的神色,明明沒有注意過崔清漪,甚至,對她這樣的人也不感興趣。
可她昨日剛答應不去見徐懷瑾,今日下午就和他見了面。
還無緣無故去找他,為的是什麼?
蕭綏不用想就知道,她壓根沒把自己當回事,她心裡裝的一直都是徐懷瑾。
想到這裡,蕭綏利落起身,準備離開這裡。
崔清漪見他要走,軟下态度,連忙拉上了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下午是見了他,也同他講了話,但也隻是打個招呼。”
“你不信,可以去問徐絡婉,我今日出門是去找她的,準備離開時才碰到了徐懷瑾。”
如此懇切的崔清漪,蕭綏倒是第一次見,他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在乎徐懷瑾,在乎到隻為徐懷瑾辯解。
蕭綏看向那扇窗戶,外面的卷簾悠悠地發出響聲,明明入夏了,他卻有些心灰意冷。
他少年老成,從未對哪個女子動過心,直到碰見了崔清漪,可誰知,人家心裡裝的卻是另一個人,還是一個他讨厭的人。
蕭綏不敢賭她的真心,更不敢奢求她心裡都是自己,直至今日,他才醒悟,原來他在她心裡連一點點的位置都沒有。
從前的那些吻,就當是南柯一夢罷了。他就像那淳于棼,空有一場歡喜。[1]
“那你告訴我,你們究竟說了什麼?”
蕭綏無情地将她的手撂開,轉過身,平靜地看床上的崔清漪。
“如果和上次一樣不想說,日後我們就分開住。”
崔清漪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有些事情,蕭綏不該知道,也不應該牽涉其中。
恍惚之間,月色也悄悄撤了出去,崔清漪始終沒有回答。
“這樣也好。”
“你知道,本王向來最讨厭女子的眼淚。”
他聲音漠然,聽不出任何情緒,倒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平淡淡的小事。
蕭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沁水居。
崔清漪心裡伴随着那道門一震,神魂立刻回位了。
她将手按着額頭,強迫自己躺在了被褥裡,不僅有些暈,還有些悶。
于是她側着臉去望眼前的那道屏風,燭火的光躲閃在上面,像是飛蛾撲火。
從一開始,她其實就在騙他,那場盛大的婚事,還有那些數不清的眼淚和委屈。她開始想要的也不過是蕭綏的消息,可現在她竟有些眷戀他的懷抱。
崔清漪歎了口氣,想了想蕭綏的話,這樣也好,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兩人再也沒有聯系,也省得她心裡内疚。
她拉緊被褥,将自己的心遮掩下去,隐隐約約地,眼前又出現了那一串燈籠。連帶着徐懷瑾下午的話,崔清漪漸漸有些虛幻缥缈的感覺。
燭火随風而閃,她突然想起來從前的那個場景。
滅門那天,父親中午用過飯就帶着小厮離開了家,母親則有些焦急,一直在家中等父親的消息。
父親那時候在忙些什麼,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父親那時候常常深夜在書房寫信。本以為父親是寫給好友的,可那些好友,崔清漪前後都去問過,都說父親已許久不聯系他們了。
種種迹象表明,那些信箋非同一般,既然不是好友,那會是仇人?難不成父親一直和徐懷瑾有聯絡?
應該不會,父親向來清流,最瞧不上徐懷瑾那樣阿谀奉承的人。
既然不是徐懷瑾,那會是父親求助的人?
可求助的話……
父親會求助誰呢?
對那人來說,幫父親又有什麼好處?
這件事放在心裡久了,就像一塊淺沉的幽岩,時不時壓在她心頭。
她愈想,心就越沉。
不知過了多久,崔清漪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這晚和那晚一樣,沒脫衣裳,直接裹住身子沉了下去。
月亮随風而落,她躺在床上,厚重的被褥壓的她有些憋悶,那帷帳如果是牢籠,那她就是籠中欲墜未墜的夜莺。
一夜難眠。
崔清漪皺着眉,費力地将被褥推開,手臂忽而有了些冷意。涼絲絲的風進了沁水居,直到将她昨晚的情緒吹散,她才曉得昨晚兩人已經開始冷戰了。
她靜靜地坐了起來,将昨晚的那個自己抽離了出去。
“昙雲,午後把阿月喊回來。”
說着,崔清漪便披了外衫,走向了梳妝台。
昙雲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聽見崔清漪冷冽說道:“待會兒,你去吩咐六安,讓他将玉蘭閣收拾出來,給王爺住。”
昙雲張了張嘴,有些啞言,看來昨晚兩人吵架還吵的挺兇,但她也不好多問,于是輕輕點頭,低眸替崔清漪梳妝。
崔清漪揉了揉眼睛,尋常道:“别擔心,我沒事。”
“為何姑娘不好好跟王爺說說?姑娘不願意嗎?我看今早,連六安也戰戰兢兢的。”
崔清漪知道昙雲擔心她,可她不想再提這些事了,于是換了個由頭:“六月中旬,徐家辦壽宴,你近日多留意留意徐家的情況。”
“這些我都知道,可姑娘……”
她連忙截住昙雲的話:“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案子一天不結,我就無法心安。”頓了頓,她深沉道,“昙雲,别把其他事看的太重要。”
這話不像是對昙雲說的,倒像是對自己說的。
兩人閑說了一會兒,便用了飯。午後待阿月回來,三人一同去了綠影園。
川流不息的綠意撲面而來,摻雜着花香,崔清漪走到了亭子裡。
亭子周圍種了許多月季,倒讓她想起從前姐姐最喜歡月季花。
待坐定後,昙雲沏了一壺茶,給三人都倒了一盞。
“阿月,林書臣那邊有什麼情況嗎?”崔清漪低眸聞着茶香,并沒有喝下。
“林大夫,近日經常去東宮送藥。”
“送藥?什麼藥?”
崔清漪不解,東宮那麼多人,為何挑他去送藥,難道是蕭綏安排的?
“奴婢不知,但林大夫近日都在做這件事。”阿月也隻能如實禀報。
“還有什麼突兀的沒?”
“突兀的……林大夫似乎在籌備着去揚州。”阿月也不能确定看到的完全是真的,隻能大膽猜測着。
“揚州……”
他怎麼也要去揚州?崔清漪突然生出疑窦,難道姐姐現在在揚州?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深覺哪裡出了問題。
父親的信究竟是送給誰的?
救姐姐的人又是誰?
會是一個人嗎?
如今多事之秋,她也分不開身,于是小聲道:“阿月,昙雲,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兩個聽清楚。”
“林書臣去東宮送藥,大概是蕭綏讓他去的,至于為什麼讓他去,我猜那藥不是尋常的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等今晚我親自來試試他。”
“徐懷瑾這邊,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就是兇手,但他一定逃不了幹系,至于證據,要去徐家看看,再行動。”
“最重要的就是接下來這件事,徐絡婉會在徐相壽辰那天離開東都,到時候阿月就護送徐小姐先去揚州,再去金陵。”
“至于昙雲,留在我身邊,等找到證據,真相水落石出後,我們再南下去金陵和阿月彙合。”
午後的陽光不像晨時那般冷冽,多了些柔和的水潤,月季花轟轟烈烈的随風而起,似是非常滿意這次安排。
昙雲格格笑了起來:“我都聽姑娘的。”
阿月接過:“我也聽姑娘的。”
方才兩人不說話,崔清漪以為有所不妥,這會含笑點了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崔清漪喝下了那盞茶,昙雲忽然湊到她面前:“姑娘,要不要再玩會兒秋千。”
她本不想再玩,但想借此生一場病,便能請來林書臣,倒是挺願意的。
願意從他口中再知道些其他事。
*
蕭綏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剛坐下便聽到六安緊張地說道:“王爺,王妃吹了風,如今正高燒不退呢。”
“怎麼不請郎中?”蕭綏很淡的一聲。
她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前些天好了沒多久,如今又吹了風。
“王妃不讓去請。”
蕭綏蹙眉,懷疑道:“為何?”
“王妃怕叨擾别人,怎麼也不讓去請。”
六安偷偷瞥蕭綏,他昨晚看王爺那臉色,就知道他和王妃生氣了,今早本想問一問王爺,王爺竟然對他也愛答不理的。
蕭綏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有些不忍,于是冷聲道:“胡鬧。”
“你現在去請林書臣。”
六安得令,扭頭就走,似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身笑道:“王爺心裡還是放不下王妃。”
蕭綏瞪他,六安偷笑着離開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