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錢雲龍在帳内就聽見了騷亂。手下來報,說州軍出谷了。
“哈!讓他們來!王八探頭,探出一個殺一個!”
這幫匪徒盤踞在雄州西南山區已有三十年之久,從一開始的十幾個混混地痞,發展到現在,人數已經超過八千,相當于一個大城鎮的人口。要養活這些人不容易,錢元龍名下産業田産衆多,不僅是他,他手下的親信每一個單拎出來都是腰纏萬貫的人。匪兵絕大多數以前都是普通老百姓,奔不到出路隻能落草為寇。男女老少都有,土匪生了孩子依舊是土匪,就這樣,人數越來越多,整個雄州西南山區都是他們的地盤。
錢元龍四十多歲,虎背熊腰身形彪悍,一條增生了暗紅色肉芽的傷疤橫貫他的面中部,鼻梁骨斷過幾次沒管,胡亂地長上了,比常人的更粗,撐得面上部高出三指、雙眼外突,常年酗酒眼白爬滿血絲,鐵護腕上裹了人皮,身上的熊皮襖是他徒手獵殺的黑熊身上扒的。連他□□的馬也比尋常的馬高大,甚至超過了成年男子的身高。
“小子們,山中的是劉景那白眼狼的兵,殺了他們,雄州就是咱們的了!”他一聲高喝,匪衆立刻響應,呼聲震天。
“老大!殺了這些州軍之後,咱們北上打到安通城!宰了劉景,您登基稱帝,與那大承皇帝平起平坐!”
“大王!”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謝淮嶼站在山頭上,隔着幾裡就聽見了他們的呼喊聲。陸雲旗帥中路突圍的州軍已經奔至谷口,最難打的就是中路,所以中路都是精兵強将,也都是騎兵。好在山谷植被茂盛,箭羽并不好使,對方也隻能沖上來短兵相接。
陸雲旗聽謝淮嶼的,不戀戰,瞅準敵方的小頭子,策馬上前,一刀了結了一個,另外一個小頭頭看見了他,殺紅了眼舉刀喊道:“弟兄們,把那帶披風的給我殺了!!”
陸雲旗是節鎮,身上穿的,使的兵器與普通士兵有區别,立刻成了衆矢之的。
他完全可以殺了這些圍攻上來的賊寇,但他沒有,勒馬回身,戰馬起揚,他的長柄戰刀随之劈下,一個小兵喊都沒機會喊,被砍中天靈,雙膝跪地而亡。
他殺出一條血路,率軍往山谷裡跑。
錢元龍的匪軍中有規定,殺一個敵人,賞銀錢四十兩,殺一雙給一百兩,提了三個頭來領賞的,給小頭頭當當,手底下能管十幾号人,手下搶到的東西,他都能拿一份,若是殺了将領,三把手給你做!有錢拿誰不願意要?那幾個小頭頭哪能放過立功的機會,争先恐後地追進了山谷。
約有四百匪徒進了山谷,早就部署好的兩路州軍從山上往下推石塊,石塊滾滾而下,砸了賊寇一個措手不及。
錢元龍在谷口聽見手下來報,哼笑道:“讓他們折騰,區區幾百人,折就折了,我看他們還能使出什麼招數!老子就算按兵不動,照樣能把他們困死在山谷裡!”
陸雲旗策馬登上山坡,憂心忡忡道:“這招誘敵深入隻折損了他們幾百兵力,後面怎麼辦?”從山上出去的兩路精兵大約一千人,前半夜就出發了,現在應該快到了。但兵力懸殊,那些人即使從後方突襲,加上他們從谷内突圍,兩面夾擊恐怕也是一場苦戰……
但大将軍這麼部署的,他必須服從,而且他信大将軍的。
慶紅山這條山谷沒有路,謝淮嶼帶着州軍從他來時進山的路線一路披荊斬棘出去的。此時他站在半山腰,看到遠處大批兵馬出現在山林之中。
是劉景的州軍。
前日太守府出了刺客,劉景讓人把安通城翻了個遍,在河裡找到了第八具屍體。
兇手未知。
他與錢元龍的仇正是了結的關頭,就有人到他府中殺人。
錢元龍不是會派殺手的人。
而死的八個人,戶籍查不到,不是雄州人。
那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來自達州。
達州太守馮偉的人?
他知道太多馮偉的秘密,馮偉是怕此番錢元龍把事情鬧大,捅到嚴華城去,所以想想下手為強,把他除掉以絕後患?不過他們怎麼會死在太守府?誰殺了他們?
難道是……
不管是什麼情況,馮偉的事也得放放,他必須先除掉錢元龍,再想辦法對付馮偉。
州軍按原計劃從安通城駐地開拔,兩日便抵達西南。
打頭的将領穿着朱紅戰袍,腰間配一柄鑲着紅藍寶石的長劍,頭盔上插着鹖羽,胯下一匹健壯青馬,意氣風發,正是錢元龍的獨生子錢飛。他以留在剛死了人的太守府害怕為由,非得跟着劉景前來。
别的兵士看不上他的作派,腹诽他以色侍人、弑父滅親、大逆不道、無情無義……
一名都尉嚼舌根:“太守還給了他個官,讓他打頭陣,哼,誰知道他上陣殺敵用的是刀子還是溝子。”
他身邊的百人将說道:“太守夫人明明是正室,卻能容得下這麼個東西在府中,真是能忍。”
“聽說太守夫人跟太守從小就認識,太守大人是農民出身,太守夫人自然沒權沒勢,隻能當個擺設。”
“我聽說太守大人小時候家裡人就是被錢元龍殺害的。”
“哦?原來拐人家獨子是為了報仇?”
“沒那麼簡單。”最開始說話的都尉勒馬,壓低聲音說,“太守大人的家人是被錢元龍匪幫殺害沒錯,但他也是被錢元龍養大的……據說錢元龍給他錢讀書,他才有機會考取功名,做了大官。”
百人将納悶道:“這……好生奇怪啊,錢元龍為何資助他讀書?他怎麼也接受了?”
都尉笑得暧昧,說道:“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啊?你上了我,我就上你兒子呗。至于什麼殺父殺母的仇人,在土匪窩子裡,什麼都沒有活下去掙口飯重要。”
周圍一圈聽見的、假裝沒聽見的,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一名都伯問道:“所以咱們是去替太守大人公報私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