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二十多年房齡的齊家家園左鄰齊家街。
齊家街是“工”字型街區中那條豎線,左右分别是小區和一片荒地。
這條街是蕪市西區最短最窄的一條街,長度不過350米,兩輛電動車并行的話勉強可以再容下一個行人。
近幾年,西區建設時将它連同荒地、小區一同遺忘,成為周邊高樓林立,燈火通明的街道中唯一破舊、沉默的一角。
李雅工作的地方也在齊家街—一間做來料加工的縫紉小作坊。
下午5點30分,距離下班還有30分鐘。黑雲壓境,這間位于一樓東向此時本就沒有陽光的作坊立刻光線暗淡。
靠近電源開關的小姑娘蔡曉妮起身打燈。
刺目的白熾燈下縫紉機和風扇的呼呼聲比面對面工作的五個人吵鬧。
作坊是改造後的一室一廳一衛一廚。
廳中間擺放六台縫紉機,長方形的操作台兩兩相對,空着的操作台在李雅對面。
邊角布料和成品貼着牆壁積成小山。
廳左側是衛生間,後側是廚房,玻璃推拉門開着,竈台上擺着一台微波爐,煤氣竈空着,也沒見油鹽醬醋。右側的卧室現在是作坊老闆的辦公室。
磨砂玻璃門從裡面推開,走出來一個中等身高,身材瘦削,腋下夾着黑色皮包的中年男人—張總,
“估計要下暴雨了,大家提早回去吧,不然路不好走。”說完幾乎沒做停留走向門口推開作坊的塑鋼門走了。
齊家街的路面年久不維護,坑坑窪窪,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排水也不好,下暴雨的話好一陣才能排幹淨,要是恰巧碰上車必定濺一身泥水。
五個人嘴上都沒有回應,除了李雅其他四個人開始準備下班。
作坊是輪流負責開門關門,這周輪到李雅。
人走光,她才關掉機器,摘下套袖,疊好放在操作台上,椅子歸位,進廚房将洗淨晾幹的玻璃飯盒裝進布袋裡,出來檢查一下大家的機器是否關好,最後關好燈,關好風扇。先鎖上塑鋼門,墊腳下拉老式卷簾門,帶起的風将貼在塑鋼門玻璃上的紙刮掉,李雅松開卷簾門彎腰拾起,紙張已經泛黃。
她重新打開塑鋼門,貓腰進入作坊徑自走到工位旁邊,從操作台上一個方形盒子裡拿出雙面膠,借着昏暗的光線在紙張後面貼了一個米字,紙張重新粘在塑鋼門玻璃上,卷簾門經過它絲毫不動。
李雅下蹲鎖好卷簾門,起身的時候豆大的雨滴落在腳邊,黑色的帆布鞋上,黑色的長袖上,肩膀上,臉上……
“家近,還是回家的好。”李雅這樣想着跑起來,跑到街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雨終于憋到極限放肆地潑下來,雷轟隆隆的助威。
李雅隻能繼續往家裡跑,跑到單元門時渾身基本已經濕透。
單元門拽開一條小縫,她側身閃進去,鐵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咣當”聲吵醒感應燈。
李雅看到左手邊樓梯與地面形成的夾角處一個金色頭發的人正盯着她,褐色的瞳仁流露出欣喜的流光嘴角露笑,臉色卻慘白的像是正在生病。
她本能地靠近身後的單元門。
小區老舊,許多有條件的住戶陸陸續續已經搬走。
六層樓高,每層兩戶,李雅住的這個單元加上她隻有五戶,租住在這裡一年她從未見過眼前這個人,看年齡大概率也不會是其他空房的房主,更何況有房子的話他為何還癱在角落裡。
見那人隻是盯着自己沒有任何話也沒有任何動作,李雅假裝沒看見但盡可能貼着右手邊的牆壁走,打算一旦脫離他的視線範圍就開始跑。
腳剛碰到第十節台階,一聲響雷,李雅本不害怕此刻着實吓一跳。
角落裡随之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
李雅仿佛落枕一般僵硬緩慢的轉頭,越過肩頭瞥見金發從攤開的一張餅變成饅頭,縮成一團,臉埋在膝頭上。
她咬緊嘴唇,深知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陷阱,上面精心布置了各種僞裝,躲避的最好辦法就是冷漠且誰也别信。
可他看起來十分虛弱,萬一有個萬一,自己真的不後悔嗎……
報警,對了,可以報警。
李雅想到此松開嘴角,急忙從布袋裡翻出手機發現沒有信号。
左晃右晃,上晃下晃,完全沒有信号,緊急電話都打不出去。
放下的心又跟着提起來。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際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很快看到人影,是住在她樓下的孫姨,手裡攥着一把黑傘。
孫姨叫孫淑琴,不僅和李雅是上下樓還是同事,差不多晚她一個月進作坊。
李雅和她打招呼。
孫淑琴不到五十歲,滿頭白發,身材嬌小,一雙大眼睛總是沒有焦點。
“剛回來~”聲音裡也沒多少氣力。
“嗯。”
即将擦身而過的時候,李雅糾結後輕聲叫住她,“孫姨,那裡”指指金發所在的方向,“有個人。”聲音幾不可聞。
孫淑琴側彎身看見金發,他此刻正頭靠牆壁,閉着眼睛,臉色依舊不好。
李雅還未來得及阻止,孫淑琴已經小跑到他面前,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她原本毫無氣力的聲音裡生出溫柔。
金發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慈祥面孔,“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