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其實也被陽光投射在另一側的白牆上。很長、很斜,細瘦的走樣,但猶若削成的雙肩和垂肩的柔發、生生給墨影勾勒出一抹清媚。似她經年不改的白衫烏裙,至純至簡,偏偏令人過目不忘。
晴朗的天氣,盛堂看見牆上少女的剪影,就知道她也在。
這也許是他常坐在窗邊的一個原因。
雖然始終不知曉她是誰,哪個學院,學什麼專業,僅僅是一道影子,卻能讓他有吾道不孤的慰然。在研究推進不下去的時候,他擡眸注視牆上不移不動的墨影,看少女低垂螓首潛心鑽研,于是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
直到西文書籍上艱澀複雜或新穎費解的礦學知識冰澌雪融化為己用,内心唯自己可知的成就和莫大喜悅無人共與分享,再擡眸往往仍隻見這一道影子。
仿佛無論何時他陷入孤獨它皆同在,堅定不移又沉默如山,給自己勇氣,無聲聽他在心底傾訴。
很多次沖動使他想去認識影子的主人,又怕勘破後是一場鏡花水月。不如就這樣剛剛好。
他嘗試把一些想法記在信箋上,隐蔽地夾在書頁間,沒指望得到他人的共鳴。
一次、兩次……信箋上從沒出現過多餘的痕迹,他開始默認自己産生的思想終将把自己變成一座孤島,他在孤島深耕,自得其樂,四周是茫茫大海,與世隔絕、與人斷絕,他認為的“值得”究竟值不值得,已經不重要。
然而有一次,他竟看見自己寫在信箋上的語句下出現了清隽的字迹,有人認真深入地與他探讨他主觀提出的問題,他開始相信緣分、相信奇迹,信箋換過很多張,後來答複如影随形,萍水相逢思忱情笃。
以至于後來他走進閱覽室習慣性先翻書查看信箋上的留言。
兩周以前,牆上少女的影子忽然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出現。
其中不芝天氣緣故,仲秋連綿的秋雨奪去晴光,潺潺雨聲惹人煩擾,他莫名覺得失落,明明沒有失去或偶得什麼。
雨季裡遇逢短暫天晴,廣州大學校園裡的槭楓已轉绛紅,梧桐落葉堆砌滿地,庶務奮力用掃帚分拂一場雨遺蔣的殘片,發出落索的“沙沙”聲。
閱覽室雪淨的側壁上空無人影,薄光把一排排書架整齊地投映在牆上,日光推移,黯淡,隐入層雲,再下起雨。這期間他讀完兩本書,無論舊書還是新章裡夾入的信箋皆塵封未啟、斷了回音。
他看見了昙花,也僅僅看見昙花一現。
雨季步入尾聲,今日隻是一個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禮拜六。
煦陽如沐,白牆上清緻的墨影再度浮現映入他眼簾。
毫無預兆,于他心尖宛如經曆一場陣雨,雲開雨霁,彩徹區明。耳畔秋聲銷匿,眼底枯木逢春,他亦未想見光陰角落的淡影輕易隽永了時光,在他心上銘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