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問他今次的裝扮如何?說是給師兄搭戲,唱青衣。聽說來盛公館唱,想着他就坐在台下看,從早便開始更衣化妝戴頭面,中飯都沒顧上吃。既而一陣衣袖簌簌聲響,似當他面轉圈展示給他看。
遂晚細聽果然聽見盛堂溫聲淺笑,他說了句什麼,小桃轉瞬咯咯嬌笑起來。
兩人在身後閑話,小桃說得多,盛堂間或應上一句,總能令少女十分歡喜。
左右是小桃講上次一别後她在戲班子裡那些瑣碎,喋喋不休,要将他未曾親見的通通說給他聽一樣。
他便耐心聽着。
遂晚心緒煩亂,惱自己不該聽壁角,足底又挪不開,擡眼驚覺同來的侍女仆随已在前頭落了她好一大截,此時聽見盛堂跟小桃說,快回去吧,戲快開了,仔細蘭老闆找你不見。
她趕緊快步朝前追去。
盛鴻哲攜家眷在正對的八角畫亭中落座,侍女仆随偎在遊廊中聽熱鬧。
盛堂坐在父親右首,這一年中唯有這時候父子倆挨得最近,若非盛鴻哲将文明棍倚放手邊,二人便是比肩挨坐耳不離腮。
冬春之交水畔尚餘清冷,盛鴻哲今晚聽戲時換上一身棗紅色如意雲紋對襟馬褂,鑲油光水滑黑狐毛護領。溫蔓伴在他左側,若隐若現胭脂色旗袍外籠一輕裘,手捂袖爐,腦後堕髻間插一支晴水玉簪,疊手端坐,莊華更勝柔婉。
遂晩亦被朱文半推半請塞入亭中,她不慣這樣的場合,又是在别人府邸,強抑局促和不安,一時不知自己坐哪裡才合适。
盛夫人面善,可若徑自坐在她另一側豈非忝顔托大,和盛公子平起平坐。若坐在盛堂身側,男女有别,在盛家難免惹人非議,且盛鴻哲一直認為她來路不正,她怎能在其眼皮子底下再觸他逆鱗。
片刻人皆坐定了隻剩她孤立亭中,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多的顧慮束手束腳,見貼身服侍溫蔓的侍女都已被她拉着坐在身側,遂隔着那侍女在一旁坐下。
亭中歇坐的石台初時冰涼,遂晩扣緊手腕,針織披肩垂墜的流蘇輕掃在腕子上,襟口别一枚白牡丹胸針。披肩下她身着一襲绛色水波暗紋旗袍,厚質袍擺滾着精細包邊直懸到腳踝,一身裝扮都是白日盛堂陪她挑的,垂眸眼底映一角旗袍的绛朱。
飛檐翹角懸挂的串串紅燈将畫亭八面染成悅目旖旎,坐于其中,豔色融于豔色,倒也和光同塵。
遂晩幾乎從不穿紅,隻是由于她容貌太過清疏,這樣的豔色穿在她身上絲毫不見俗氣,唯清豔而已。
亭心圓桌上早已擺上熱茶和點心,茶還是金駿眉,茶爐上的陶壺裡煮着沸水。
朱文遞過來戲碼單,一人一份,大軸戲自是《黃花山》,壓軸則采了《十八相送》,由蘭老闆的關門弟子,蘭派名旦唱英台。
其餘便是些老生常談的戲碼,蘭英社想必能唱出不俗來,一共十出,供看官挑選。盛鴻哲戴翡翠扳指的拇指在單子上點了幾出,朱文記下,溫蔓隻點了《鎖麟囊》。問及盛堂,他搖搖頭,遂晩更是全然不懂粵劇。
好戲開台,當先呈現的便是《鎖麟囊》中《亭遇》這一折,許是為博得盛夫人頭彩。“薛湘靈”鳳冠霞帔,一個翻袖亮相,開嗓辄仿佛将盛鴻哲夫婦心神收攝一樣,字正腔圓功力十足,想必正是得蘭老闆親傳那位男旦。
溫蔓放下袖爐,合掌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