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在爐上呲呲滾落,老人将燒水壺放在地,再次攏手打起瞌睡
一遇大雪天,青岩鎮茶館便座無虛席,茶客們湊咋一堆,總愛嚼些鎮上的閑言碎語,今日卻破天荒地議論起一本數月未更的話本。
厚牆将風雪隔絕在暖火外,老人在火爐前打哈欠。
“下文内容我賭一波,這痞子絕對要從那深淵出來再打上上天庭!”老漢拍着桌子叫。
綁着兩揪的流浪漢在地上邊蹭盤裡的瓜子,邊笑嘻嘻說:“那就跟上文沒什麼區别了,這天上老神仙那老多,随便一個就能将痞子打回原地,我賭這文已經沒有下一篇了!”
一聽沒下文,茶坊裡的多數人就不樂意,分分鐘有人跳出來反對,“痞子不出來把上天庭那些個泥鳅打一通出氣那就不是沈老的風格。”
沈老人稱沈客,《夢魇》便出自他手,茶客們争論的正是此書戛然而止的最後一章。
話糙理不糙,衆所周知沈客可是青岩鎮出了名的脾氣臭,如果他不是剛好會寫點話本,會畫點符,長得順眼了點,青岩鎮父老鄉親斷沒有留一個臭要飯的理由。
寒氣襲來,靠門的人直打哆嗦,茶坊幾十桌的人都呆呆望着新客。
一幫打扮統一的仙門子弟杵在門簾處,為首的是個和尚,大冬天袒胸露乳的。
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諸位口中的這位老施主平日都在哪裡呢?”
藍白色校服,腰佩銀劍,怎麼看都是惹不起的對象,衆人唯有沉默。
“喂,老東西。”一邊的弟子手指戳戳老人,“就你,回話。”
老人反應遲鈍,掀起眼皮都夠喝一盞茶,他眉頭一皺,“啊?”
弟子不耐煩地拔高聲,“沈客,就破寫書的那個,人在哪裡?”
老人從袖中取出手,顫巍巍指了指樓頂。
和尚微擺手走上樓,餘下弟子緊跟其後。
茶館二樓隻一處單間房,其餘地都堆着雜貨,越靠近門一股紙張受潮的黴味加之墨臭味就越濃烈,和尚移步停在門口,那門由外打開。
着墨的紙張鋪滿一地,堆成高牆瞧不見桌椅,隻一人影躺在那裡,如白紙上誤滴的朱墨。
紅衣濃稠,長發傾瀉肩頭,手垂搭在身側的缸裡,缸水上漂浮着毛筆硯台,水早已染成灰色。
老和尚嘴角挂笑,溫聲打起招呼:“沈施主。”
房間裡的人依舊在那兒躺屍,聾了搬。身後的弟子要上前被和尚制止,他手掌往上一提,屋裡的紙張嘩嘩飛起,如臨大敵的烏鴉成群在頂盤旋。
即使如此,那人也沒有翻身,但水缸裡的手指突然捏住了筆,“囚于籠中凡六百年,血海深仇弗得報,人心若死灰然,其當何以自救?”
和尚輕皺眉,身後的弟子手按上劍柄。
房間裡連個油燈都沒點,暗光中紅影一點點豎立,如搖搖欲墜的楓葉往前飄,嘴裡還喃喃念叨。
“何以自救?”
“何以自救……”
倏地靠近,和尚還算鎮定及時制止了身後拔劍的弟子,他很有耐心地替對方撥開臉上的發絲。
“自當由我佛度化。”
撥開發絲,糊墨水的臉上唯一雙眸黑亮,一笑那細長的眼尾上挑得更明顯,竟像一隻要耍滑頭的野狐狸。
“施主且随老衲去。”
沈客放開了和尚的手臂,将毛筆咬在唇間,蘸水在指腹勾畫,他把那一面攤開他們看,“老和尚可知道這為何物?”
水太淺看不出所以然,和尚剛掃到尾,砰的一聲,整個樓随之一震,身後弟子東倒西歪。
“快追!”
到窗口一瞧,沈客正跷着腿懶散躺在牛車上,車夫仍是那引路的老頭。淨伊和尚足下生火,化作一道赤光疾追而去。
“這些人都是奔着你書裡的那籠子來的,凡間怪談說有一口棺材藏着上古神獸遺骸,任誰得了都可直接飛升成仙,到底跟你寫下的東西有沒有關系!”老頭從兜裡掏出一把符篆貼上牛屁股,黑牛如吃仙丹踩着風火□□走。
沈客望着遠處緊追的十幾道光影,鬼差神使地回了句不着掉的話,“往東空山跑。”
車頭一轉,沈客差點摔下來,他抓着扶手罵:“那是西!”
車身又一個拐彎,這肚子裡昨晚吃的饅頭都要吐出來,沈客從腰上掏出白本,筆在那上面寫。